如果要形容眼前的状况,那就是火澄认为自己大概不久之后就要死了。
从下方呼啸而过的风不停打击火澄的身体,让火澄头痛并且犯恶心。更糟糕的是,风并不起到托起火澄身体的作用,因为是火澄的直线下坠让他引起狂风乱窜的错觉。
下坠感强烈到无法辨认周遭的情况,惟独好像很厚重又白呼呼的云层被什么打破了似的掠过火澄身边,然后急速远去。
这种状况时而发生,火澄终于思考。要说些翱翔在天空的话实在是太过诗情画意了,他头朝下地坠落,其实是充满危机的情况。
火澄驱使僵硬到无法自由动弹的身体,就他现在像是倒立的状态,其实要恢复到朝下趴的姿势很简单。火澄张开双臂,让上半身能够吹到更多的风。充满水分的凛冽空气打在脸上让他认清现实。
然而不用一会火澄便让身体处于飘落的状态。虽然手脚不知道为什么很难使唤,却没有麻木时的酸胀感,也没有失去知觉。火澄对于实际情况无法理解,在这种稀奇的体验下他心底还是很难不萌芽出惬意好奇的情绪。
即使不断呼啸而过的风压产生的耳鸣让他感受到恐惧。
要说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火澄实在是觉得冤枉。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吧,有把用脏的白布洗干净,也发誓之后会整理好房间,有给小石打电话通报找到‘迷宫’的消息。
…自己只不过是无视了小石的警告打开了游戏机的开关而已。
呵呵,连火澄自己都不禁觉得好搞笑啊。
“得想想办法…”
嘴上这么说着的火澄眼神里没有半点干劲。
就这么一直掉下去…
一直往下掉…
一直掉…
途中景色如故,时不时被火澄的身体打破而逝的雨云伴随着霉天特有的味道,就像高速公路上等距离设置的路灯一样让人产生睡意。
就在火澄想大概不会有底了的时候,下方出现了一点蔚蓝色。
随着蓝色的不断扩展,足够让火澄认识到下面是一片**大海的事实。
呵呵,好搞笑啊。喂!等等!我还没想好呢!逃生的方法还没…喂!至少要死的话…
‘扑通’一声落水声作响。
这次火澄又经历了上下翻滚的波浪的侵袭,那种头昏脑胀的感觉是因为从七孔中微咸的水分不断涌进去的缘故。火澄像只鸭子一样挥舞手脚拍打着,嘴里吹出泡泡然后他不断感觉有什么会从胃袋里吐出来。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从高空掉落中生还的原因,只是一味地想大声发出喊叫。不过从他‘扑兹扑兹’无法理清的话语中仅能听见“遗……写遗书…要死的话…至少…”这样的支字片语。
“别袖手旁观啊!”
火澄好像摸到了水岸边的潮湿土地,他为了不让水流冲走死死的用两手攀着那里,之后用力一撑支起了上半身。气喘吁吁的他冲着眼前某人的双腿喊道,因为他现在没多大力气能抬起头来,不仅不能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更是没多久就软塌塌地瘫在土黄色的地面上。
看到火澄刚刚在水里拼死拼活的样子,岸边的人似乎没有采取任何救助行为的意思。亏火澄还一直向他打暗号,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火澄不禁血气冲上脑门。
“我还以为是鱼啊什么的呢。”
‘砰———’的一声,火澄听到自己脑中的某根神经断掉的声音。那是根名为理智的神经,火澄想这应该不是错觉。
他忽然像获得了电池的电动玩具一样从地上爬起来。
“喂…你这家伙…”
火澄拉住对方的前襟这么说。紫红色的眼眸带点危险神色。
对方只是摆出任由火澄怎么做都无所谓的表情。他是个黑瞳黑发的少年,年纪应该与火澄差不多。头发衣服都湿淋淋的。火澄能断定他不是处在梦游的状态完全是靠他总算还带着点不满的眼神。
就像受够了一样,对方抓住火澄的手腕往旁边扯开。
火澄的眉毛颤了颤。
他直接硬是用被抓着的手朝对方脑袋方向挥过去。嘴角露出笑容,带点跃跃欲试的表情。
黑发少年不为所动,只是稍稍低头便躲过火澄的横劈甚至借势贴近火澄胸前,抓着他的衣服将他背摔了出去。
火澄一头倒栽在土地另一边的水里。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回头过来的人两手相拍,以睥睨的眼神看向在水里扑腾的火澄。
“到底算怎么回事啊。今天怎么尽遇到怪事和倒霉事。”
伴随着泄尽力气的叹息,黑发少年双肩一沉终于摆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显露情绪的无奈表情说道。
然后火澄终于从水里爬了出来。
他用衬衣袖口擦着嘴角,断断续续地吐出话来:
“真是…很不客气……啊,你这…”
火澄的胸口起伏明显,剧烈的喘气声害他说话有气无力的。他感到似乎水喝多了,连鼻子里也进水了,都不能顺利地呼吸。
在他咳嗽几声将水吐出来一点后,握紧拳头向对方攻了过去。
对方那虽然无神却不受惊吓的眼神让火澄有点不想松口的意愿。
对方只是越过肩膀稍稍回头过来,对于火澄低姿势的抢攻,他把左手手指的关节活动的‘咔吱咔吱’作响后便不再有多余的动作。火澄瞄准腹部的拳头自不用说,随后一记反身逆时针直击脖子的手刀也被轻松拦下。看对方押送犯人一样在背后反绑住火澄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会是个普通人。
“你这大混蛋!”
“怎么着,这是部激战主题的游戏吗?区区一个虚拟人物竟这么嚣张,真想看看做出这部游戏的人长什么脸。哦,说起来被打倒之后虚拟人物不是应该会消失的吗…”
保持着抓住火澄两手的动作,背后的人开始在长裤口袋里摸索起什么。被抓着的手虽然不痛却挣脱不开,火澄也看不到对方在做什么。就在火澄紧皱眉头感到不甘心时有什么被架到了脖子上。
“是不是得把头砍下来啊。”
“什…么…”
对方的语气依然平淡不见变化,却说出让火澄全身为之绷紧的话。
然后火澄逐渐有脖子边利刃切进肉里的感觉。痛是还不痛,不过‘淅沥淅沥’划过时的粗糙感会让火澄按捺不住。
“啊!啊!杀人啦!你这个杀人犯!放开我!放开我!”
他会这么失态地叫出声也是情有可原。
“什么嘛,明明只是个虚拟人物的小兵。”
“谁是小兵啊!”
“不是虚拟人物才要用刀把头砍下来的吗?”
“你白痴啊!头都掉了的话管他虚拟的真实的,都会丢掉小命的啊!”
火澄话音一落便被向前一推,回过神来手也被解放了。他腿软得直接跪坐在地上。
“嘎嘎嘎嘎,吵死了。”
火澄两手撑住地面回头看向对方,只见对方毫不在意地歪着头,两指搓着一片叶片细长边缘看起来很锋利的叶子。
他将叶柄搓得直打转,缓缓地说:
“胆小鬼。”
一瞬间,火澄觉得身上的所有力气都流走了。低着头捶打了地面,脸上的表情自然已转换为恼火。他在为自己没出息被别人抓住把柄奚落而感到悲哀。
不管怎样竟被如此简单地戏弄了。虽然火澄很想跳起来反驳那句‘胆小鬼’,但始终还是觉得很丢脸而没有提出话题。
背后的人也没有说话。在比一会儿长那么点的一段时间里,火澄总算抬眼看清了身处的情况。雄伟壮观的山脉环抱住水源,水面的尽头差不多三分之二都伫立着相连的山峰。山的颜色很像水墨画中为山涂上的那种藏青色和灰色。可能是生长在山壁上的植物或是建在夹缝里的鸟巢作怪,在强风扫进这块谷状的地形时能听见很多‘桫椤桫椤’的声音,宛如很多芒草互相摩擦的声音。
在与水墨画之类陶冶情操的领域无缘的火澄看来会是别致纯粹的景象。因为世界简直只有黑这一种颜色构成,所有的变化都只是由水所渲染而来的改变。
连太阳也是。
站起来后回过身去的火澄看到了黑发少年的背影。并越过他看到了那颗本应散发出炽热光芒的火球,微微地绽放着灰色的磷光。
“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嘛。”
惟有可以望见太阳的一面没有山脉的阻碍可以望到很远。不过要说可以看见的东西也只有缓慢流向远方的河水,那是带有透明感的石灰色,大概是掺杂了河底石子的颜色吧。黑发少年依然背对火澄,淡淡的声音诉说着无趣。
火澄觉得说这是在向自己搭话,还不如说是对于现状感想的自言自语。
所以他并没有回话。
脚下站立的是露出水面的土地,土黄色的地表布满细碎的沙砾,不规则地延伸向太阳。在望向太阳的方向里,总能看到几块岩石般的土地露出水面,颜色几近黑色。
微热空气中夹杂着不安分的气流,这让火澄觉得心里没底。一种接近失落的感情席卷了火澄全身,他有预感阴雨就要来了。
“进去躲躲比较好吧…”
火澄指向十步距离远的一个漆黑的溶洞口。就在太阳正面的洞穴,从其中传出某种生物不断扑打翅膀的声音。
“…好像有蝙蝠哦…”
“你很怕吗?胆小鬼。”
“…喂!我说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火澄对着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郑重其事地道出姓名。
“我可是有出云火澄这个响当当的名字的!”
他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神情真是少见的认真。
不扳回一笔火澄实在是觉得不甘心。
相对的,黑发少年只是用淡淡的声音说“我叫千叶草结”。
“先不说这个,…”
草结以稍显强硬的口气发问:“你对这种情形可以有所解释吗?”
他问得很直接。
火澄总觉得对方有点不耐烦,或是说因不小心趟了混水而很忧郁。
火澄就算手握‘迷宫’的资料,也无法对现状进行解析。而且也不知道草结对‘迷宫’有何了解,或许草结知道得比自己多也不一定。
即使这样,……
“是啊,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你想知道吗?”
他无视对方放下尊严的邀请,在扬起的纯真笑容下只有一颗喜爱恶作剧的心。继而对上草结怀疑的眼神。
“哼哼嗒!才不告诉你咧!要不你求我啊!为刚才的事向我道歉!快!快道歉!”
火澄在草结根本无法让人期待的表现下也只有厉声把话说完。他作势地闭起眼睛把头转向一侧。如果对方打算沉默到底那该怎么办呢?就算满脑子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挨过尴尬,他也不会拉下脸孔与草结握手言和的吧。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有人来回踏步的声音。想必是自尊心高的人没那么容易把对不起三字放在嘴边。火澄就差没把这句话放出口了,睁开来一只左眼偷瞄对方。
只不过在他的视网膜上形成任何影像之前,他的眼球就已经被水渍泼湿了。火澄听见‘啪———’的一声。
咸涩的味道在味蕾上散开,拼命用手擦拭着脸孔,却让进了水的眼睛越发刺痛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被泼了一脸水。
在原本就湿透的头发不再流下成串的水珠时,火澄睁开紫红色的眼睛看到对面站着的草结手里捧着个巨大的贝壳。草结非常随便地动了动嘴巴,由于在说的时候他都没有正眼看过火澄一眼,所以火澄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真的是在说‘对不起’吗?
“怎样?你打算告诉我了吧。”
草结像是个在秋日树阴下的漫步者,他的表情真是非常淡泊。
在没有第三者在场阻拦的情况下,火澄真的要扑上去了。
“你…你!你这个……!”
他的声音透露出将会有个非常糟糕的后果。
“———”
如果没有人搅局的话。
然而在火澄就要发作的时候,从天上传出的一阵噪音,代替了即将打响的雷鸣。
那声音十分的不悦耳,比夏季的各类蝉叫大合唱还要恶劣。而且声音大到逼得火澄和草结两人直捂耳朵。
“两位玩家现已正式登入‘迷宫’游戏。马上为两位进行游戏规则解说。”
然后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可以对玩家公布的事有三件。”
女孩清澈的嗓音宛如细雨般从上空飘落下来。不过因为现场气氛的原因,她的声音又显得非常突兀。
在关键时刻的火澄被搅了雅兴,刚才那阵比拟精神攻击的噪音让他面临遭受凌迟般的头痛欲绝。本来就喝了太多水的他现在已经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再看草结一派轻松,他即使说话也不会道歉的样子。火澄别过视线的瞬间,眼角他轻轻吐气的模样一飘而过。
然后,或许是将没有回答误会成默认她说下去之类的意思吧,女孩一下子打开了话匣。
“一,基本道具‘石珠’。 ‘石珠’外形清一色为玉圆形的珠粒,是对抗形式的游戏体系中所使用的道具。‘石珠’遍布游戏世界中的各个角落,也有专门的出售点,无明显的等级高低,大致可分为‘咒术类’与‘武器类’。”
就像遵循人类必须呼吸的真理一样,女孩在长篇大论之中也夹杂着换气,这样使她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充满真实感。
她继续说:
“石珠一旦被获得,只要不被销毁或被夺取,可以使用的次数没有限制。同样的,也可以一直保持石珠中寄存的本体———武器的样子和咒术的效果也会一直持续。不过,比如说一粒石珠的咒语是‘禁锢敌人的行动,吸取其百分之三十的生命力,百分之二十的精神。再于自身取百分之十的力量,向其发动攻击。目标,心脏。’。这类靠捕获人的能量为代价的石珠在获得时,本身会携带能量,为保持住石珠的状态。但只要将能量全部耗损殆尽,便自动销毁。请一定注意。”
由于想象不到使用如此呆板公式化语调说话的年轻女孩会是什么形象,因而就更加无法体会到她轻快地使用身体动作来加强比喻效果的场景。火澄反正没有认真在听所以在理解上也没有所谓透不透彻的,而女孩给人的那种不协调感开始一味地增强。
“二,职业系统。分别是魔导士、骑士、射手、狩猎者、祈祷师、操偶师。以收集石珠为条件,可以掌握武器或法术等。而如能得到标有‘御’、‘勇’、‘奇’、‘真’、‘虚’、‘狩’六个单字的石珠,便能掌握系统能力。”
她似乎不接受任何置疑或是提问,也看不见现场听取她发言的人的需要。又是自顾自,看似平安无事地结束了一段解说。
在火澄耳边风般简单地过滤掉对方一段又一段的说话时,不知不觉就已经听见女孩宣告解说完毕的话语。
“在此我们提供的也是相当低层的情报。之后的旅途祝您玩得愉快。”
她说话的语调宛如未被复活的木乃伊一样充斥着污浊与闭塞感。
“太狡猾了!”
火澄大叫着。
“莫名其妙地把我扔进这个鬼地方,就想这样撒手不管吗?!”
他说出的抱怨不能算错但也不全对。说实在的,打开游戏机开关的本人根本没有泄愤的资格,但是…
“一遍解说太少了,我还没听明白呢。至少再做一遍。”
他的脸皮无论何时都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厚。
当看到草结向他投去的既像鄙夷又像困惑的目光时,火澄却冰释前贤般的对他做出不要出声的手势,他的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前。
草结乖乖的没有说话。他们两个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侧耳倾听。因为天上的声音源一下子没了回应,好一会儿的时间里周围都被不易察觉的‘桫椤桫椤’声浸满,那是宛如芒草的植物的摩擦声。除此之外,天色也比之前更为昏暗了。
“是哦,好像很狡猾。”
那充满欣喜音调、‘噗嗤噗嗤’笑着的女孩声音,虽然只是一句话,但让火澄着实松了一口气。
声音毫无疑问是一个人,但女孩给人的感觉打比方来说就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双胞胎,现在的话筒从呆滞的姐姐手里传到了开朗的妹妹手里那样。火澄并不觉得稀奇,这才是适合女孩声音的说话方式。如果他与女孩是旧识的话,定会从从前开始就这么认为。
身旁的草结脸上又恢复成原先的淡无表情。他摆明一副交由你全权负责的态度,可能是烦躁指数升到极限了吧,火澄觉得他是那种内心越不爽就越沉默寡言的人,自解说开始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连嘲笑火澄都用眼神表示。
那么这里就交给熟悉情况的火澄来负责,从体感上来说火澄总觉得知道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由于解释深奥的精神学太麻烦,向来靠没来由的自信和直觉闯关的火澄甚至没给自己一个明确的交代,边用欣慰的口吻问“能见你吗?”边微微笑了。
“要穿过你们身边的那个洞穴呦。”
女孩所指的就是位于太阳正面,貌似里面有蝙蝠的那个溶洞口。
火澄歪歪嘴角露出犹豫的神情。草结也没有马上采取行动,他像小动物一样仍旧警惕着四周。就在两人止步不前之际,天上突然降下滂沱大雨。那雨量之大,让火澄有像是全身**地站在瀑布下的感觉。以快把衣服都冲掉的态势打得全身生疼。
“快点!”
在女孩紧张的催促声下,火澄还没意识到身体就已经擅自动了起来。他朝洞**小跑着前进,然后路过某人。当火澄还没有‘千叶停留在原地’的想法时,身体却已经向草结的方向转了过去。火澄离草结已经有段距离了,而洞穴在可说是近在咫尺的地方。
火澄侧身对着草结,也不说什么,只是站着等待草结有反应。草结的表情真是失魂落魄的,看来他的烦躁指数冲破极限了吧,再跟他搭话怕是会有危险。
“今天果真是灾难日啊。”
草结走了起来,他小声抱怨的口音中有着浓浓的放弃意味。
形成洞**的石壁被雨水打得非常湿滑,边缘看得见内侧繁殖的苔藓,在火澄用手触摸之后便在手掌上留下了粉末状的深绿色物质。而之后代替派不上用场的眼睛火澄只把脑袋探进洞穴里努力嗅着十足野趣味道的空气。在看着草结以一副穿越高耸鸟居来到神社参拜的不信佛者般的无聊表情‘~倏’地溜进了洞口后,他的背影消失之前火澄惟有跟上去。
洞穴内壁应该是长满了藓类植物吧,火澄一步深一步浅地扶着壁面前进时,湿透的左手在墙壁上拍响‘啪沙啪沙’的声音。由于周围太暗了又得好好注意通道的宽窄度,火澄不得不集中精神小心不要一脚踩空。前面草结的背影非常模糊,在火澄抱怨着对方竟身着黑色外衣的同时,可能眼睛在距离的测量上失真了吧,一定是这样,因为火澄一下子撞在了前面草结的身上。
“别突然停下来!”
本以为会有很大的回音,没想到自己已经受惊到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了。
这时,说着“前面没路了”的草结的声音被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掩盖掉。能够认为是关门声,是因为有‘嘎吱嘎吱’这种陈年旧木折腾着震动响空气的缘故。
微微的光线传来,那是很柔和的烛光。
火澄回神一看,现在竟站在铺设了木条的地板上。被关门声吸引而朝着后方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扇有着古老装饰的拱形插条式木门。周围飘散着蜡制品的香味,从门口延伸至身后的小小水摊里看得见四个一路走来的鞋印。
“哎呀呀,你们都湿透了。”
随着脚步声从前方走来的,火澄即使不回头也能够认出声音。那声音宛如风铃般的脆响,一直在挑高设计的建筑物上空回荡着。
“是啊,湿淋淋的。”
火澄勾起嘴角一边把脑袋转回去。因为想要女孩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笑着的表情,想必连回应她的声音都满溢出欢喜吧。
确认了女孩的容貌,火澄能够百分之百肯定那不是他认识的人。
她是一个有着金色长发的少女,年龄大概在十七岁左右。深色的修女制服与那头发色不太般配,却极端地衬托出了女孩的修养与智慧。由于带着修女的头饰,那头金发长长地披散而下,时不时遮住淡色瞳孔的眼角。
不管火澄对这样的形象有多么的熟悉,在脑海里没有相符合的资料的话也只能说是不认识。
“是啊,快点拿毛巾来。”
草结一点都不风趣的回答让火澄不禁对周围超现实的光景又多了份真实感。
对,这里是教堂。
没有人工照明的冰冷灯光,在装潢整齐的深颜色墙壁上有着海浪形态的木制装饰和等距离设置的灯台。每个灯台上都点亮了蜡烛,室内环境呈现一片笼罩着黄色光晕般的昏暗景象。
在女孩给两人带来了质地柔软的毛巾后,三人便选择坐下说话。毕竟火澄和草结两人直到刚才还一直水里来水里去的,会体力透支是当然的事情。
“我叫白桐,白桐.斯洛德。叫我的时候要直接叫白桐啊。”
坐在本应用来礼拜的涂了黑漆的长椅上,原解说员一改本来呆板的形象与用词,欢快地对着两人说要直呼自己的名字。
火澄把毛巾挂在头顶上后整个人靠着椅背大舒一口气,坐在身旁的草结也毫无忏悔之意地享受起片刻的宁静时光。火澄从没去过教堂之类的地方,虽然有在电视上看到过,但以坐在黑椅上的角度观察会觉得排列整齐的一排排椅座像夜晚的海浪一样不停地涌来。
“那白桐住在这里吗?”
“是哦,一直都是。”
“晚上也留在这里吗?”
“因为是工作嘛。”
火澄开始与白桐随意地交流起来。草结仍旧尽量保持沉默,他不耐烦地盯着正前方彩绘玻璃前的圣母雕像。
“扰了你的心神吗?”
坐下没多久就轻快地站起身的白桐依靠着两人前一排的长椅,她温和地笑着,却像神明赐福一般向着正巧面前的草结攀谈起来。
“没有。”
草结的回答还是一样的简洁。
民众就是希望有神明才会做祷告。
以这句话做开头,白桐接下来的发言让火澄有些吃惊。
“想要的不是信仰,而是有人会来实现他们的愿望。”
作为一个圣职者,这样说代表否定了神明的绝对性。
“一个凡人如果能感应天地,给予另外的人收获的话,即使是小事也能让别人心存依赖感。而随着实现的愿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他便成为信仰进而成为神。”
白桐踏着没有规律的步伐在木地板上旋转起来,扬起的制服衣角以及深色的头饰伴随着她纤细身体的律动感,她俨然成为了优雅的舞者。
“真是太过自说自话的事情啊。明明没有期望却被擅自索求着什么。”
白桐的舞蹈没有间歇,在她声音时远时近的方向她又像个孩子一般张开双臂,‘踢踏踢踏’鞋底碰撞地面的声响让流畅的圆舞曲瞬间变得杂乱无章。
或许只有火澄会觉得,那时白桐宛如普通少女一般,放纵的侧脸让人感到寂缪。
她用仿佛深陷热恋中的少女的口吻说:“但即使被利用仍赐予希望的神明,我认为是很慈悲的存在。”
她的目光中有着其他人无法体会的隐忍。
“那你有得到过神明的恩惠吗?”
草结在要求毛巾后的首次主动提问。虽然他没用什么力气,但清晰可闻的回音一直不断地回荡着。
“嗯…”
白桐稍稍想了一下。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神明哪里照顾得来呢?我们都相信唯一的绝对神,即使有小小的灾难降临我也是可以忍耐的呀。”
沐浴在彩绘玻璃中透出的晨光下,白桐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满。
那是被草结说“你在逞强吧”也没有崩溃,毫不做作的笑脸。
即使如此,草结还是说:“从脸上看得出来哦。”
“什么事都得自己去争取吧。”
草结换了种懒散的语气,本来不适合激励人的语调,从草结口里说出来却能让人安心。他的说话方式营造出一种祛除金钱利益的极乐氛围———有人在你身边,所以不用担心慢慢走。而且如果草结激动地对他人说‘加油!’火澄反而会觉得别扭。
“我不相信这是信佛者说出的话哟,你们不应该都是无欲无求的吗?”
“至少我不是啦。”
“但如果我努力了却得不到回报,我还是会丧气。即使知道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
“你很害怕吧,失败了之后会把怨气和责任归咎于神明。害怕变得暴戾的自己。”
“明明知道神明不是万能的。”
“所以什么都不做,用祈祷来让自己安心。其实你不是无欲无求的人,在最低限度的东西逝去后还是会觉得痛苦。推翻神明领域的说法,用他是凡人而来的观念令自己获得解脱。”
“我只是……小小地恶作剧了一下。”
白桐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后又马上笑出声来。
原来草结他这么会说啊。
在对话中充当看客的火澄从头到尾只有这个感想。因为两人突然熟络的不停地说,火澄也插不上嘴。他认真听了对话内容,然后感觉自己完全不是这个料。
火澄靠在椅子上闭着嘴,因两人对话而显得肃穆起来的教堂气氛他并没有勇气去打破。在以没教养的姿势坐着的草结一方主导的对话中,白桐有一搭没一搭时的表情虽然让火澄很想帮她,但火澄却直觉地认为这里让草结把话说完比较好。
接着对话告一段落,火澄突然发现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信佛者…?”
可能是听见了火澄的嘟囔声,草结在火澄脸部表情很奇怪的时候面向他说道:“我是寺院出身。”
“…诶?”
直到白桐和草结的对话最后,火澄果然都还一副完全不能容入状况的没用样子。
“给。”
从白桐手里递出的是两朵菖蒲花。
那是两朵色泽艳丽,形态饱满并且还滴着露珠的紫色菖蒲。
花瓣翩然垂下,接近墨绿色的叶子宛如剑一般凛然。
火澄直率地接过了手,一旁草结因无法抗拒白桐真诚的眼神而接下花的样子让他窃笑了一番。
“你对女性还是很温柔的嘛。”
他的这句话直接被草结无视。
在温暖的教堂内,用三人协力从里屋取来的石造火炉烘干了衣物。火澄就一副脱去了毛衣,敞开着衬衫衣领的模样重新听完了白桐声色具备的规则解说。期间草结依旧以没教养的坐姿和无趣表情度过,他的外衣拉链全部拉开,露出了汗衫。
之后在白桐解说完没多久,草结发表了爆炸性发言。他竟然说“可不可以直接从这里放我回去”,直到平淡地问完后他才转移视线望着火澄和白桐两人。
火澄觉得在教堂里的草结自始至终都很颓废的样子,不,可能火澄都没有看到过他振作的样子吧。然后在白桐果断地说出“不行”后,草结一向不耐烦的眼神中流露出稍稍的不甘心。从他难得看着白桐的脸询问有关游戏脱离的各种事项来看,他可能会进入游戏后就立马退出。
“要好好拿着,不能丢掉哦!不然说不定就回不去了呢,这可说不准啊。”
面对白桐满面笑容的严厉口吻以及坏心眼的说辞,草结也只有唯命是从地说“是”。
火澄搓着花柄,发现站立着的草结神情凝重地怒视着花朵,他那歪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昏黄的教堂背景中透出股弱不禁风的错觉。火澄第一次在对方身上察觉到这样的感情,是股凄惨的味道。
火澄将拿花的手换到左手,可能草结并不愿意回答什么。火澄也就是以叫醒他的心情搭话看看。
“喂!你相信吗?我们存在于这里诶。”
“身体以及灵魂,听说被转移了…”
“嗯…好像不对,白桐说是来到了这里。”
当然不会问‘你在烦恼什么?’,火澄旁敲侧击的随意问着些话。一回头,比两人都高的白桐正向这边温和地微笑着。
“前面说的我有在听。”
草结用火澄听惯了的平淡语调继续说,没想到他竟会反问回来。
“你怎么看?”
他连提问的声音都像陈述句一样的平坦。
“我相信啊。”
火澄连想都没想就说出口的答案并没有引来对方多大的反应。草结垂下拿花的手,走到背对圣母像的火澄左手边的墙边倚靠住深色的墙面,整个人简直像要渗进去一样。
“单~纯~。”
他开口后就是一句嘲讽。
“你啊……”
“那就问一下理由吧。”
“那太简单了。今天就像犯了水难一样不是落河就是淋雨对吧,这么痛苦且冰冷的遭遇怎么可能是幻觉啊。这可要算心理阴影的耶!”
火澄一联想到先前的苦闷回忆就不禁理直气壮起来。
“先是坠楼诶,坠楼!之后竟然直接把我扔到海里去了!然后你还对我动粗了吧,这么严重的身体创伤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感慨地听着话的草结脸上露出不知道你这是宣战还是在向游戏制作方索求赔偿费的看客表情。
“而且把不会游泳的我扔到水里去可真的会出人命的!”
火澄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他之后虽然意识到不对,马上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停了下来。但回音还是落叶般的遍遍降落。
火澄从不把自己是旱鸭子的事告诉别人,却在两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大声地宣布出了自己的弱点。啊!好逊!现在火澄满心都是这样的想法。
“呵呵……哈哈呵……哈哈哈…”
身后传来白桐毫无顾及的笑声,让火澄更加的无地自容。
“哈哈哈…呵呵…呵呵哈…哈…”
白桐不停地笑着,仿佛几世纪没有开怀笑过了似的,清亮的嬉笑声贯彻整个教堂,甚至到喘不过气来的地步都没有停下。火澄并不敢回头,他听见白桐笑到嘶哑的声音,被笑声挠得心底发痒,很能想像出对方前曲身子手臂环抱着肚子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火澄的脸越发烫了起来。他愤怒羞耻却又感到很哀伤。
“当———当———”
教堂专属的钟声响起。
持续了足足六声的沉闷音调,淹没了不和谐的声音。
“对不起,时间到了。”
这股压迫感在三人间引起了沉默后的第一句话,白桐说道。
她宛如被拉着缰绳般的行为以及失去了生气的脸庞都让火澄的心为之剧烈疼痛起来。
装饰古老的拱形大门近看呈现高级木材的色泽,镀金的门环正发出‘噶哒噶哒’的声音,却没有看见来访的客人。
“是送客的仪式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
白桐缓慢地说道,听她极富情感的声音就像是与舍不得的人告别一样,说着说着便会流露出脆弱。
这令火澄相当揪心。
他几次示意不愿就这样离开,却被白桐推着到了门口。
草结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视线却不时地在白桐和火澄脸上打转。
“白———”
“火澄。”
听到白桐呼唤自己的名字,火澄感受到一种类似胆怯的心理。他硬是吞下一口口水止住了快要说出口的话,以恳求的眼神看向她。
白桐却只是用手抚着火澄的脸颊什么都不说了。
她将视线望向草结那边,垂下了漆黑的睫毛。
“请你们来的事也是我小小的恶作剧哦,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她轻柔的声音想必传达给了草结吧,火澄不禁这样想,她什么都不愿意对自己说。自己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看她的微笑,因为怕那是她硬装出来的,她忍着抽泣声在向自己和草结道别。想必草结也用眼神回应她,为了使她不担心表现得更加洒脱。自己做不到那样,火澄根本无法做到背过身去。
不行,这样太窝囊了。
就算是赌气也好必须跨出一步。火澄无力垂下的双臂慢慢紧绷起来,手掌紧紧地收成拳头。在右脚向旁边挪出了半步后,苦涩感随即潮涌般侵蚀进心里,他没有停下,狠狠地转身后便一步不停地扬长而去。
“喂!”
身后传来草结小跑过来的脚步声,看来他对于火澄的态度急变大为吃惊。
“请走好。”
还传来白桐恭敬的声音。
火澄失意的微微垂下眼睑,并把牙齿咬得‘咔叽咔叽’作响。
“蓝天下,金黄的稻田,归家之人不知潮起潮落。…”
这就是那首听起来很跳跃其实音色浑厚,而且比起说是歌曲,其实由白桐念着来听会更加合适的童谣。火澄的意识被逐渐牵引,开始的时候根本无法自由思考,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流入歌词的印象。在意识到那几句话语的意义后便将呆若木鸡的脸转向后方。
“炊烟袅绕撒萤兜,银月夜,编草篮,…”
视野里充满了一片杏黄色。
火澄一时间以为是落叶缤纷的景象,温暖的极光穿透出来,原来是郁郁葱葱的绿叶丛中刺下的橘红色夕阳。
周围有听惯的鸟鸣声,可以用来嬉戏的镜面般的湖水,一直沐浴得到的日月光辉,还有…
“愿月亮光辉与你同在,照耀你心。”
喜欢穿着白色连衣裙,总是有事没事就跑来身边的金发女孩。
那都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场景。
是火澄恍神了。
他茫茫然地看着即将关闭的两扇门扉间白桐向他挥手的样子。
然后他任由巨大的关门声宛如火车驶过般响彻耳畔,‘轰隆轰隆’声吵得火澄耳鸣,连衣服都被杂乱的气流掀得翻飞起来,十几秒后,尚有余音的空气带来排山倒海的悔恨。
在抽了至少四次鼻子后,火澄回过身看见草结什么都不说地等待着自己。
他快步向前走去,背对着已经消失了的教堂风景,在茫茫一片白花花的世界中,前方出现了黑色的光。
将半个身子探进去后才知道下一步踏进的是时值夜晚十点整的港口。
远处高楼林立的方向传来报时声。
那是一处宽敞的地方,通过鞋底的触感知道了平坦的地面上其实有着许多细碎的沙砾,连接水面的口岸边停泊着几艘大型船只,对面的住家模糊地伫立在那里。
“好安静啊———”
火澄话未完便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巴,然后又被半拉半扯地拖进了货船巨大的阴影里。
一道强烈的光照划过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应该是船上安装的自动探察装置。
草结左顾右盼,终于收回了钳制住火澄的手。
“干嘛啦?!”
“不是,拜托你小心点。”
草结后半句的口气让人觉得他在叹息。
“总觉得气氛不是很好。”
就在草结话音刚落时,建在两人正面并且不断左右延伸开去的一排简易仓库左边方向,传出铁门骤然开启的声音,还有人的咒骂声。草结飞快地拉上火澄,跳进了身旁漆黑的草丛里。
“可恶,为什么还没到!”
‘咚———’的一声,说话的人一拳打在了铁门上。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真是废物!”
那人向着身后大声吼着,没有人回应他。那间仓库里没有开灯,但看来里面聚集着一群人,不停骂着话的人头带圆形规整的帽子,身上是一整套绿色的制服。凭借仓库外墙上方设置的照明,火澄可以看到那间仓库旁停有一辆卡车,仓库后方有堆得很高的集装箱。
那人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似乎是等人等到不耐烦了。不久远处传来零碎的跑步声,那人看向火澄他们左手边的方向,然后照明的光亮下终于出现了四个同样穿着绿色制服的人。
那群人开始交涉起什么,最初的那个人始终都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其余四个人在说什么因为距离问题听不太见,惟独那个人非常大声地训着话。
“哇!看那个大叔,好像我学校的教导主任。”
尽管对方应该看不见火澄两人,草结还是拼命示意叫火澄别贼贼地笑出声。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草结一样没有出声。
火澄无趣地向后倚靠住粗壮的树干,撑住地面的手心里传来微微刺痛的感触,泥土质朴的味道,杉的香味。就火澄的常识来说杉树一般是非常高大的,不过为两人提供隐蔽的这片中等大小的树丛却很低矮,在火澄的右边树林的成长呈现弯曲之势。
草结突然放低了身姿,看见火澄没有动作便一把拉下他让他横着倒在地上。
有约十人从两人面前经过,每个人都是统一的制服,其中有些人配备着枪械。
火澄刚想抱怨两句,看到眼前的状况也只有泄气地撇撇嘴。他倒地时的零碎声响也没有引来对方注意的样子。
“可恶,叛徒!”
那个最先出现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些字眼,尾随在队伍的最后。
火澄和草结两人冷眼看着这一幕,视线跟着向右边延伸过去。
右边有两间一般规模的仓库,都没有点亮灯。火澄面前的一排仓库都只有外墙上的照明亮着。
这里被用作码头而突出水面,树林旁是这块长方形地域的较短的一侧。形成T字的地形,那群人从最右边仓库的外围进到了设有安全围栏的宽广后方。
那约十人中的后面五人右侧是低于码头地面高度的水面,走在前面的几人右面是那侧延伸线上的树林。在那片漆黑树林的更右边,有万千户住家家里透出的稀疏光芒向右边延伸到老远老远。
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中,那群人的去向无法再一探究竟。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自己的吐息声便清晰可闻。
草结单腿跪在土地上,不久对火澄说:
“要走了。”
他都没有看火澄,直直地盯着对方消失的方向。
“诶?”
“你想一直在这里待到早上吗?”
草结回过头来。
“嗯…”
火澄撑起倚靠着树干,懒散又软塌塌的身子。
“不要。”
他这么回答道。
两人穿越树林并且尽可能地选择黑暗的地方走,步调始终保持匀速。可到了最右边的那间仓库时无法避免会被照到,所以只有冲刺过去。火澄还被警告不要太胡闹,免得一脚踩空跌到水里去。
在通过小巷一般宽度的通道时,火澄突然停下脚步,前面的草结已经站在了建有许多家园的厚实土地上,火澄身旁不断涌现的水浪拍打的声音让人觉得心虚。
“这间仓库后面有建得这么长吗?”
火澄问着。
转身过来的草结脸上露出你想说什么的表情。
“我们前面看到的那一排仓库应该都是一样的规格吧。”
火澄边说边把手扶在了墙面上。
“我想都是,不过光线不够看不太到后面。像这样设计的建筑物,一般里面都会分隔成好几间。”
草结看着人字型的屋顶回答。先前火澄他们看够了正面的那排仓库原来都不是独立的一间式,等距离间隔开来的每间仓库后面建得很长,其中再根据人字型的屋顶建一堵墙左右一分为二,接着左右都等距离地隔成房间。不过最前面的一部分场地应该是留足了余地,是没有左右分隔的而是与后面断绝开来的一间式。
倾斜的屋檐下有着几个鸟巢。火澄从开得较高的窗户望见那面从屋顶最高处垂下的墙壁。
“但我看见仓库后面堆了很高的集装箱。那样短浅的光线照不到仓库很后面才是,这么说的话有人从里面出来的那间仓库后面是块空地。”
“我没有太注意。”
“果然是不同规格啊。”
“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有点奇怪而已。”
火澄回答道,而草结准备继续向前走。后面的火澄跟了上来。
看到火澄若有所思的样子,草结嘀咕着说“真不像你”。
然后火澄回嘴说“别说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就在两人这么一来一回的时候,打断他们的是一声剧烈的爆破音。
“不要怕!上!把货抢下来!”
听见有人这么大声喊的同时,一个黑影呈弧线飞落在两人的脚边。
那是个身穿白色制服,有着棕色短发的中年人。他趴在地上,被远处架在地上的聚光灯照得拖出很长的影子,他的帽子滚落在了一边。
以这人的落地声为信号,前方开始了一片混战。枪战声、干架声以及人的哀嚎不断传来。火澄什么都没来得及多想便被一把拽住,草结带他往右边的树林里冲,不料被地上躺着的人拌了一跤,火澄一头栽进草丛里,头下脚上地撞在树干上。
他自由落体似的往旁边倒下,好一会都一动不动,接着发出呻吟声。
“好痛…”
在他缓慢地撑起身子后,先前注视着前方战况的草结回过头来。
“很痛。”
火澄撒娇般的重复被草结无视,草结伸手一把把他拉到了身边来让他看两队人火拼。看来是绿色制服的人先下手为强,将对方的人挑翻马下并趁势逼近对方防线。虽然穿白色制服的人急急忙忙地开枪,却被全面包围。
穿白色制服的队伍在人数上处于劣势,拿枪的有三四人,剩下不到五人在前方手持刀刃作战。他们身后停着四辆黑色轿车,并且因为车灯都向对面大大地亮着火澄便清楚地注意到他们身处一个队伍中却有两种不同的作战态度。
挥着武器的人都咬紧牙关,很英勇地向前冲去,即使受伤也要停下敌人的脚步,就是这样的感觉。而后方开枪的几人却都一脸焦急又恐惧的表情,手随枪械震动,脚步竟蹒跚地后退。那样根本没在瞄准,反而会命中自己人。
绿色制服的人们很好地看穿这点,让两人负责掩护,有约八人的主力尽可能地躲避阻击,让交手的人失去行动力的意图显而易见。
黑色轿车后面有绿化性质的草丛带,再远一点是一堵灰色的墙面。当火澄想起自己身处的树林后应该有普通住家,这么大的骚动为何不引来警察的时候,便又听见白色制服的人群里传出的自言自语。
“那……那个家伙竟简单地**掉了,难道是带我们来送死的吗?!”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可恶…那个废物!没用东西!”
“啊啊啊———!”
这些拿枪的人不时大声尖叫,然后双手持枪见人就射,他们的眼神又浑浊又漂浮不定。然后绿色制服的人会在他们敌我不分地造成死伤前或用枪或用武力打掉他们手里的枪。
白色制服的一人的右脚跟踢翻了聚光灯,‘哗啦’一声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
‘砰———’一声枪响,火澄觉得这声音响得特别大声而且清晰无比,它打中了一个白色制服的人的眉心,顿时血溅了一地。那人身边的伙伴惊悚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扔下枪逃走了。接着由于连锁反应,失去战意的人接二连三地逃走。绿色制服的队伍里奔出个男人大喊道“别管了!快拿下货!”。
白色制服的人还剩下四个在坚持战斗,不过他们已经被逼得在黑色轿车前围成了个圈。
留下枪械的硝烟以及刺鼻的味道,一场战斗近乎落幕。在火澄右手边的黑色轿车前,以不愿成为俘虏的四个人为中心还在争斗着。绿色制服的大批人手正赶往停在黑色轿车旁的面包车那里,其中一些人拖着的手推车发出吵耳的声响。
“结束了呢。”
火澄对草结说。而草结只是耸耸肩。
绿色制服的人们开始从面包车上搬下一个一个纸箱子,然后在几辆手推车上叠起来送走。负责指挥的男人是最初那个破口大骂的人。
几辆手推车往火澄所在的树林正面建有的墙后去了。
这个码头的建筑规格真是奇怪,一排仓库里的一间后面竟连着一堵墙,像条尾巴似的。
“这个…”
火澄听到草结的嘟囔声一回头,便发现他手里捧着个不得了的玩意儿。
“你在哪里找到的啊?”
“就在手边的草丛里。”
草结的左手在地上拍了两三下。
“这是阻击式的吧…”
火澄看着草结手里的那把枪械说道。
那是一柄六发装,枪身细长,黑亮的枪口上端有着准星的大型手枪。
“是这样用的吧。”
草结弓起身子,看样学样地托住枪身,单眼注视着准星。不过没一会儿工夫他抬起头来。
“这是步枪吧。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拿来防身吧。”
“这种东西还是留下为好。”
草结说着准备放下持枪的手。
只听见‘砰———’一声响。
那颗子弹旋转着冲破空气,直直地打击在对面放置在墙壁前的集装箱上。子弹清脆地弹跳一下。
火澄的思考当即停止了七秒钟。
看向草结,他因后坐力而向后仰倒。注意到火澄的目光,还来不及起身便猛的摇头。
不是吧。火澄这样意表地向他苦笑一下。
“没关上保险?!”
“谁?!在那里的,给我出来!”
两人异口同声的话语马上被某人的大喊声盖过。
这下可不得了,引来了绿色制服的人们的注意,连本来在拼死抵抗的白色制服的人们也纷纷望过来。面前的杂草被挑开,眼下有一柄长矛的利刃在火澄的脖子边挥动,挑衅地反射出远处车灯传来的冰冷光亮。
眼角瞄到草结一脸担忧的表情,一定是在为自己担心呢,火澄像受到文化冲击似的满心都是受宠若惊的感情。
“喂,你们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对话来自一个紧皱起眉头,身材非常高大的男人。背光的他手持长矛,将枪头抵在了火澄的左肩上。
火澄仰望着男人回答他:
“我们都是不值得报上姓名的小人物。”
话音一落,草结的身影从面前扑过。他以双手紧紧地抓住细长的步枪枪身,把身体的重量都整个压上去一样挡住了男人的长矛。虽然草结这样努力,可长矛刚刚闪过时离火澄的脖子只有毫米之差,火澄摸摸脖子呼口气,现在怎么说也不是抱怨的时候。“快逃啊!”,火澄赶紧爬起身边冲着草结大喊边向前冲去。
“可恶。”
男人念叨着扔下了长矛,强壮的右手臂向火澄正面袭来。
火澄一低头便简单地从他的腋下穿过,而草结也顺利地从对方的左边逃出。
“嘻嘻,轻松啦!”
“所以说,为什么…”
在右边几道直射来的车灯光亮下,两人逃跑的身影甚是引人注目。左右跑来的几人在两人前方已经做好了逮捕状。
“为什么要从正面逃出来啊!”
“我没有想那么多诶。”
火澄边苦着脸回答边从两个粗壮男人中间穿过。
那两个男人最终撞在一起,草结从他们身旁跑过,没想到却被枪击停下了脚步,几颗子弹弹跳在草结右脚前的同时,听见有人大喊:
“趁现在,快捉住他!”
那是对着撞在一起的那两个男人喊的。
其中一个男人急忙转身向草结扑过来,草结左腿迅速横扫,猛击对方右腿膝关节处,再于对方跪倒时一脚踢进他的胸口。
“呜…”
男人应声倒地。但草结的脚都还来不及从男人身上移开,另一个男人便从后方按住草结双肩,怎么甩都甩不掉。
草结向前做空翻状两手撑地,上提并且后蹬右脚狠狠地踹了他的啤酒肚。
看着环抱着肚子跪下的男人,草结稳稳地前翻着地。他正准备向前跑去却被男人死命地拖住脚。
“死小鬼,还不站住。”
男人生气地吐出话来,右手紧拽住草结的脚裸,一再地将他拖得摔在地上。眼看支援就要来了,火澄从前方跑回来,匡住草结上半身像要把他从泥潭里**一样用着力,草结双手攀着火澄双肩,总算站了起来。
男人力竭得向前扑倒在地上,想必草结当时的那脚踹得太重了吧。
“你还真是毫不留情,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呦。”
火澄拉着草结往前跑,他不时地回头说着些调侃的话。然后看到后方有人追上来就像受到鞭策一样,连带着两人的动作幅度都一起增大,火澄的勾玉从衣服领口里蹦出来。
“那些大叔生起气来可都是很可怕的哦。”
勾玉光滑的表面瞬间反射出某个在阻击的身影。
“危险,千叶。”
火澄将抓着草结的手换到右手,一把把他拉到身前并推着他走。
就这样以墙为目标的两人死命逃跑。
在快逃进由两边的集装箱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时,火澄为身后忽然消失了的脚步声回头,那些本来追着两人不放的绿色制服的人无不干脆地停下脚步。
由于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火澄不禁以为左右两边都有埋伏,自己和草结可能会被包围。就在他一边警惕着一边因已经到了墙下而开始降速时,跑在前面的草结却像看不见墙那样猛冲。
出声制止也来不及了,火澄大跨一步绕到草结前面,让草结撞在自己身上。
火澄受到一记直接捶打在心脏上的撞击,而面前的草结抱着头喊痛,要是让他以刚才的势头撞在墙上搞不好会直接升天耶,他在搞什么啊?
“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干吗往墙上撞啊?!”
火澄都顾不上惊讶,他很气愤地问道。
“诶…墙…?”
草结惊讶的表情道明了他的无辜,他真的像个瞎子似的摸索起火澄倚靠住的墙面,那些在火澄眼里一目了然的垒砖结构草结都要用指尖去触摸才能了解,而后草结的视线上移,他一点点仰起头来直到极限,他明显不知道墙的高度。
就在火澄想说这事情实在太怪异了,从五步远的距离那里飞来两颗子弹,就打在火澄耳边没几厘米远的位置上。火澄压制住狂跳的心,动作利索地把草结推到右边的集装箱后面去躲避。
火澄自己也紧随其后地躲进了集装箱后面,那个集装箱比两人的身材都高,火澄靠在上面全身虚脱地冒出一阵冷汗。
“像摸在玻璃上一样。”
站在身旁的草结扶着墙面说道。
他又用两只手掌用力地推了墙壁几下,之后下了结论说:
“没有弹性哦。”
“这不是废话嘛。是砖头诶,砖头哪来弹性嘛。”
“我看不见。”
他们这样对话的期间又有人朝他们开枪,虽然都被集装箱挡掉了,但反弹的子弹不长眼睛,而且集装箱上留下的硝烟会刺激火澄的神经,让他害怕。他们选择逃离这里,到那排仓库的前面设法躲起来。
每当两人暴露在两个集装箱之间没有阻挡的地方时,就会受到枪林弹雨般的攻击。这时两人必须忍耐着经过这一小段的路,尽快跑到下一个集装箱的后面去。火澄在这般惊心动魄的骚动中偶尔听见对方的人说:
“他们中的一个竟然看得见。”
在经过了三个集装箱后终于进入了两撞仓库间长而暗的通道,趁还没有人追来,两人全速地跑过这段路后右转,向仓库右边停有的卡车跑去。转弯时火澄怕相隔一间仓库的敌人会在两人身后放暗枪所以一直盯着反方向,但还是没有人追来。
“他们在警惕我们。”
火澄非常小声地说。两人背靠仓库的铁门,草结从仓库墙壁和卡车间向后窥视说:
“没有人。”
他说着潜伏下身子,慢慢地爬着以致于不弄出声响,火澄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这些行为。
然后火澄忽的想起最先那个破口大骂的男人,对,那个男人是从哪里出现的?
那个男人出现的仓库左边停有一辆卡车的,就是眼前这辆卡车,也就是说是这辆卡车右边的那间仓库吧。然后呢?自己对草结说这排仓库的规格都不一样。
对!卡车后面是块空地!
火澄验证般的望向斜后方,那里果然堆着很高的集装箱。仔细听听根本就能知道有人在卡车以及卡车右边的仓库后搬货,先前绿色制服的人们抢下的货都往这边来了。
火澄归纳得出卡车右边的仓库是一间式,后面有人并且是很多人。
他回神看向草结,心都提到喉咙口了,草结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两手,安全抵达卡车右边的仓库前。
火澄抚着胸口,侥幸地伏下身去。地上淅沥淅沥的沙子挠得手心又痛又痒,轮胎散发的橡胶味道带给火澄莫名的现实感,火澄从一些间隙间窥视到后方的情况———几辆手推车的车板和很多人不断走动的侧脸。
火澄爬到了铁门正面在草结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为避人耳目赶紧整个人贴在铁门上,也拦住草结让他跟自己一样。
“听好了———”
火澄开始解释现状,他说———我们的左边以及身后有敌人。还有他说:
“千叶你可能看不见他们,不止看不见还听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你无法察觉某些东西。”
火澄边小声地说边抓准时机把草结带向下一间仓库。这是最后一间仓库了,他们两人站在拐角处,火澄抓着草结的肩膀说:
“他们觉得我能看见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并且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不随便靠近。接下来多半是用真枪实弹来跟我们打招呼。最糟糕的情况,我们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只要一被发现就会被击毙。”
火澄抓住草结的双手微微颤抖。
“你在害怕吗?”
草结的提问还没有给予答复,火澄示意他跟上。两人在墙壁的阴影中迅速敏捷地向前行进。走走停停的,然后没一会儿火澄回头过来说:
“我是太兴奋了。”
草结给了他一个‘受不了你’的眼神。
两人终于到了那间仓库的最尾端,火澄看有墙的方向,那堵墙直接连在一间仓库后面。现在就火澄目光所及墙这边的仓库一共有三间,中间那间是一间式,长度只有周围两间的四分之一而已。形成的空地中间有着一盏灯,但光线昏暗,由前方和墙后泄进来的光线倒显得强烈些。
空地里,挨着中间的那间仓库摆放了四个正方形的集装箱,两个叠在一起,还有两个并排在周围。站在手推车旁的一个绿色制服的人正将一辆车上最后一个纸箱子举高过头,送进三倍大的集装箱里。那个集装箱是叠在一起的上面一个,侧面对开式那样大大地敞开。
那辆撤空了的手推车随即被拖走,紧接着后面的人推了下一辆载满六个纸箱子的手推车上来。搬货的那人快速地关上原先那个集装箱的门,然后打开它下面那个。
就这样进行流水作业的人员差不多三人,还有五六人为了将推车送上墙后的面包车而在墙的前前后后来回走动。
火澄和草结无法贸然行动,何况草结什么都看不见,他玩笑地说有些人会突然在先前举行过盛典的地方消失不见,又有些人会突然出现。那些个勇者还没有举手投降。
“他们还在打啊~”
火澄真的很佩服那四个人。
“在我看来左边是普通住宅区的样子。”
“在我看来也是。”
“那就一样。”
在两人左边道路纷错的民宅林立,很利于躲避的样子,而且草结能够看见。
“那就这边———”
火澄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墙边,他明显发现了两人。
这件事以第一手讯息让火澄有了行动,他把草结推进墙壁的阴影里,但知道这样做很有可能于事无补。之后他才发现那个人是个白色制服的人。
对方怔怔地看着两人,手里的步枪也反射性地对两人举起。但在他与火澄四目相对的时候,虽然一脸憎恶,枪头也马上放下了。这个动作真让火澄感激,火澄飞快地想着那人的来意。由于撤空了的手推车已经全部搬上了面包车,所以原本在墙边徘徊的人都走开了,尽管那人的前面还有人在加紧搬货,那个方向也只有他一人。想必他就是逃出来抢货的。
之后那人轻轻咂嘴并准备把枪对准前方。火澄正为得救了而松口气时,那人马上就被打中正面身亡了,他连姿势都没来得及架好。
是一枪毙命,直到血流到地上,那个人才倒下。
而火澄像被染红白色制服的血流吃掉了魂魄一样,承受紧张感的心脏因枪声漏跳一拍,接着从视觉开始他被夺取了五感,身体不能动弹。温热的铁锈味弥漫在鼻子周围,但实际上因为距离问题他是无法闻到血腥味的。
他惊悚地打了个寒颤,连话都说不出来。
结果成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是草结打开了身旁仓库的木门。
两人一起躲了进去。
这个码头的仓库都不是统一规格。其中一间长度比周围仓库的长度短上四分之三;还有一间仓库后拖着一堵墙;剩下几间应该是标准的左右分工明确的店铺样式,只是面朝码头方向前四分之一的场地有储备作用而没有左右分隔,里面应该堆满了各类货物,是既干燥又多而不乱的宽阔的地方。应该是这样的吧。
“但是…”
草结苦着脸看着从木箱里翻出来的东西,竟然是蜂蜜色的香槟酒。
“呵呵,我还觉得奇怪咧,只有这间仓库有后门,原来也是具有储备作用的一间式啊。那么说这间仓库头尾是一样的咯,怪不得刚刚走过时发现这间仓库只有中间位置上有两扇店铺用的窗户,原来这里的窗户开在了屋顶上。”
倾斜的屋顶上的玻璃窗户漏出微薄光芒。左右两边共有四扇。
草结仰面朝天,泄气似的随意摆弄起酒瓶。他全身散发出一种累垮了和连这种感觉都无心理会的氛围。不过火澄还是能察觉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火澄继续说:
“今天过得可真是惊险呐。”
“要不要投降。”
“不行!”
火澄抑制不住地大叫出声音来,他剧烈摇头可仍保持两手拽住门柄的样子,从进来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关门的姿势。
“小声点。”
草结慢条斯理地提醒火澄,语气就像告明其实自己说的话根本无所谓一样。
“有人因为我死了耶。”
“是我们。还有,我看不见。”
“要不是为我分了心就不会被敌人占了先机。”
烦闷的思想斗争让火澄自顾自地说着,他脑袋里已经没有‘理智’两个字了。
很讨厌自己成为别人受伤的原因,这点火澄和任何人都一样。火澄并不温柔,要是被夸奖温柔的话,他肯定会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感受到困扰的。因为自己只是不想承受罪恶感,烦得很。
没想到突然之间就害死了个人,而且他还是个在如此紧迫的形势下没错手杀了自己的人———这不等同恩将仇报嘛!
虽说他终归要死的,在他发现了火澄,看到了火澄的时候,行为上的间隙就已经形成了,说到底是他自己太没运气。但紧接着又想到‘害死’两字,火澄便连忍住身体颤抖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是种无论如何都会有的愧疚。何况火澄还欠了份多余的人情。身陷这种遭遇的火澄甚至想要愤恨地抱怨。
火澄不会隐瞒心情的性格草结很有体认。
草结既无法亲眼看到事实,也做不到安慰火澄。
他以毫不附和火澄的沉静口气说:
“你想要意气用事也太自不量力了。”
其中意有所指的现状,火澄应该也知道得很清楚才是。
火澄和草结不选择仓库进行躲避,而是希望通过民宅迂回的道路逃得更远。
不,应该说他们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因为他们知道躲在仓库里便使自己定位在了战场上,何况裹足不前的话容易成为瓮中之鳖。所以现在的状况可说是抽到了下下签。
“又是障眼法又被追杀。什么嘛,不过是个游戏罢了。”
“障眼法?”
“千叶会看不见还不是他们拙劣的圈套啊。”
火澄显然还想再多说点什么,不过硬生生的就此打住。他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额头顶在门上,门缝间泄进的微风吹拂着他的刘海。
“你说‘不过是个游戏罢了’,对吧。”
“………”
“但就算只是游戏,没有重来的话还不都一样。我还是不要妄想可以全身而退好了。”
“你!你什么意思嘛!”
火澄终于气愤地转身过来,不过他面前的草结还是坐在地上,以背示人。
“什么意思?别开玩笑了啦,你明明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草结用轻快又干脆的语气说道。
草结要说的,火澄明白。白桐说过,无视时间和空间,只要是身体机能连带意识一起,就算身处多么不可思议的地方也不能称其为梦境,就像你们去到了哪里一样,你们来到了这里。
火澄听后就想,这是指在这里受了伤就是真的会受伤的意思吧。虽然心里明白,火澄却不是那种马上会戒备起来的人,然后通过刚才黑道的火拼获得了实感,火澄渐渐的像现实生活中那样对待了,开始紧张并变得兴奋。然而既然是现实,中枪身亡被迫退场的话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当知道有人因自己变成了这么一个结果的时候,火澄习得了害怕。
他企图用游戏这个词语来稀释自己的罪恶感。
“你就是不能单单只把它当做游戏才会苦恼的啊。”
火澄毫无还击之力。
草结继续说:
“这个游戏肯定有什么,而且遭殃的肯定是我们。你别太理想主义了,搞不好除了玩家外其他的都是虚拟人物,你有什么好自责的?!”
草结利落地站起转身,俯看晃晃悠悠倒下的火澄厉声说完。
“那两个队伍说不定是‘演戏’这个命令下的信息形式。”
他以这句话作为结尾后便沉默了。
草结是希望火澄想清楚,现在既然自己受游戏走势的影响,那就顾不得别人了。火澄猜其实草结真正想说的是为了自保,就算那是个人并且因自己而死,这里也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草结为了让火澄轻松才说的话却更添其忧愁,他也太小看火澄了。
“那么…”
火澄抬头质问草结说:
“你觉得白桐也是假的咯。”
虽然火澄预测草结十有八九会说‘很有可能’,不过草结似乎比火澄想的更有人情味。
“我不知道。”
他边说着边心灰意冷地坐到了地上。
这时倾斜的窗户上闪过一些桔色的亮光,墙外也有人走过的声音。之前由于一心在争论,这样一来便又带来了特别的真实感。粉尘弥漫的空气,视线昏暗的屋子,一直都没有注意到,除了木箱里隔开放置的香槟酒和前方叠得像墙一样的木箱,几个破碎掉的瓶子就在不远处,蜂蜜色的液体洒了一地。火澄连眼前的这些景象都无法否定,何况是人呢。
而让他能够对这一切都深信不疑的,就是白桐的存在。
火澄和白桐是初次见面,却又没有那么简单。唯一一次,她出现在火澄的想象中,那是刚找到‘迷宫’时候的事了。哼着小调的她漫步在湖边,被夕阳的余辉撒得遍身金黄,那头长发闪闪发光。那首童谣也是,在听她本人唱之前,自己也已经从她那里学会了。
这种记忆,这样充足的感受,根本无从向草结说起嘛!
“我因为白桐的关系,相信他们是活生生的。我对那个人真的感到很抱歉。”
火澄低声下气地说着。
草结紧接着他后面说: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对不起,我并没有逼你的意思。”
他诚恳的语调让火澄很是新鲜。
明明在几小时前,耍手段都没办法让他坦率道歉的。
“反正就是这样。还有我想和你讨论一下有关‘看不见’这个问题。”
“嗯。”
“在我看来,仓库都是统一的规格,也看不见墙壁。”
“但是墙壁是有的,而且这间仓库旁边是空地。由于旁边的那间仓库长度很短,所以形成了空旷的场地。”
两人对视着交谈。火澄强打起精神来的表情和语调看得草结一愣一愣的。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石珠’的关系。就是那个基本道具,又是武器又是咒术什么的。”
“嗯嗯。”
“我看不见的范围大概是这个仓库到墙后的集装箱。因为这个仓库旁边的民宅我又能看见,就你说的那堵墙,那墙后面的集装箱我也能看见哦。”
“诶?刚才能看见吗?”
刚才就是指火澄的视野被墙挡着,当然看不见集装箱的时候。说起来,草结还说过‘那些个勇者还没有举手投降。’,的确两队人在争执的场面刚才站在墙这边的两人都已经不能望见了。
“因为我看不见墙壁,所以视线可以穿过墙壁望见那边的啦。”
草结若无其事地边说边爬向碎成两半的酒瓶。他小心地拿起下半部酒瓶,当然里面的香槟酒已经都洒了。接着他摸索着外套口袋,从里面取出一朵形态饱满的菖蒲花。花上的水珠和地上的碎玻璃反射出星星般的光亮,他细致地将花**酒瓶。
火澄看着他跪坐的侧面说道:
“真是有趣,你看不见那堵墙所以可以看见墙后的事物,但墙和墙这边的事物你都无法看见。而我和你正好相反,我因为墙的阻隔而看不见墙后的事物,但墙这边的事物我都能很普通地看见。”
“你看到的才是真实,事实明摆着的。”
火澄也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了菖蒲花,捏着弯曲的花柄向草结示意,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我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是和你看到的不同。我看到的是被寂静包围的三座同规模的仓库后方,虽然没有人,但从旁边并排成行的集装箱的缝隙间传来光亮和声响。不管集装箱的那边怎么闹腾,这里都不会出现任何人。将要绕进来的人会消失,这大概是一种类似‘拟态’的咒术。”
“你是说你看不见的这块区域被披上了一层外衣,一般人看到的都是些固定的假象。这块区域里的一切活动都不为人知,所以有人从里面出来时就像突然出现一样,反之则像突然消失一样。”
“差不多是这意思。”
草结回答后拿着装有菖蒲的酒瓶爬了回来,在把酒瓶放在身旁后便后撑两手臂稍稍看向天窗的位置,他的眼神表示他正随意地感受一下外面的情况。在火澄要把花也投入酒瓶的时候,他就说“这样就分不清哪朵是哪个人的了”。
火澄沉思般的‘嗯’了一声,喃喃道:“因为是白桐给的东西…”
他本来就很失常的语气于是乎显得更是消沉。
草结索性躺倒在地上,往头顶方向的另一个瓶子伸长手臂,本来就够呛的外套与地面发出摩擦声,虽然是黑色的,但应该弄得更脏了吧。他‘嘿嘿’勾了两下,瓶子滚动了起来后,他起身抓住了滚落至身后的酒瓶。
“因为是白桐给的,大意不得啊,搞不好弄错了就回不去了。”
随着一声玻璃碰触地面的脆响,草结把缺口高低不齐的酒瓶放在火澄跟前。
他还说:
“你也不会想要搞错吧。”
火澄觉得奇怪,草结明明察觉到自己和白桐之间不一般,却不会来问。难道他和自己妈妈是一个类型。幸子就是那种在火澄热衷的时候不插嘴,最后就结果来教训火澄的人。不对不对,立场不同,何况草结哪有那么体贴啊。应该说他根本对自己的事情毫无兴趣。
反过来想,火澄对草结的事也不了解。虽然两人是才认识三小时都不到,但如果平时在学校的话,三小时也能讲很多话了,果然是今天过得太惊险。
火澄顺从地把花放入酒瓶后,草结问他关于他不受石珠作用的影响这点,是不是有什么头绪。火澄好好想了一会说:
“没有。”
火澄是否说了千真万确的大实话,草结无法得知。但两人是一同进入的游戏,看的,听的,了解的都一样。草结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没有追问下去。火澄问“怎么了?”的时候,他才勉强开口说:
“你事先调查过这部游戏机吧。白桐的事也是,现在也是,总觉得这里就像你家的后院一样,你熟悉得不得了。”
“哪有那么夸张。”
“反正你是不会告诉我的。”
“你怎么这么记仇。”
火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振精神说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游戏玩什么花样,因为我先前根本没查到多少相关资料。但关于你看不见地区里的一件重大事项,我得警告你。”
火澄作势的接着说:
“虽然看不见,但我觉得是触碰得到的。当时追着我们跑的那群人停下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那是他们以为我看不见而想让我们撞墙自灭的做法。真是可恶。”
突然传出一阵宛如瞬间撕开布料又或者像是迸出火花时携带的那种‘嘶嘶’声。
扔下被中断的话题,先注意到的草结匆忙站起来往旁边的墙壁贴上耳朵。但声音又一下子变得尖锐,刺得他急忙往后跳开,右手紧紧捂住右耳。
“是外面。”
草结放低音量说道。不过这样做也没多大意义,那声音最终变成了气球破掉时的爆破声响,完全压过了草结的声音。
为突发状况踌躇不已的两人苦于找不到往外探察的窗口,火澄率先跑向木门,一会儿草结跑过来躲在了另一边门的后面。
互相点头示意一下后,火澄慢慢将木门拉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四个成为了俘虏的白色制服的人,他们的双手用绳子绑在身后,其中一个被绿色制服的人扶着,其他三个都被推推搡搡地走近了四个挨着中间那间仓库摆放的集装箱。绿色制服的人让他们背靠背地坐在了集装箱前面的地上。
“劳驾四位和我们走一趟,为了换回我们被抓了的伙伴就请四位暂时成为我们的人质吧。”
说话的人是独自留下来看守俘虏的年轻男子,他的样子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绿色的帽子下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并且和深红色的发色一样,是双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红色眼眸。他身材纤细,绿色的制服稍显宽松。他嘴角挂着轻笑开口道:
“或许会有些难受,还请诸位见谅。”
“麋鹿,你这家伙———!”
坐下的四人闹腾了起来。
一个棕色短发的男人激动地直起身子。
“你们涉嫌私通间谍,任意残杀本土人民,更擅自流通枪械装备,绑架执法人员。我代表神邸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棕发男人的叫嚣声引来其他绿色制服人员的侧目,还壮大了单薄的那四人的声势。其中两人说着些和他相同的话,不过在麋鹿说了一句“有本事就来啊,看你们的首领还睡得那么香呢”后,叫嚣声戛然而止。
四人中的三人都不服地低下头。
还有一人头往旁边垂着,他没有打鼾,应该不是睡着。火澄想起两队人开打前就先被揍飞的中年人,大概就是那个人了吧。他竟然是首领,火澄不禁在心境上产生了些许不满和责难。
“真是可耻————”
火澄不知道棕发男人说的是自己还是麋鹿。然而在他的话没完时就有人接过了他的后半句。
“你们竟然杀了利安。”
那个听似平静的声音压抑了过分激动的情绪。说话的人背对着火澄他们而且又坐得太靠后,以火澄所在仓库的后门位置,就算尽力往外探出半个身子都只能望见那人的半个后脑勺。草结单腿跪在下面,火澄一手撑在他肩上,另只手拽开半扇门,两人鬼祟地在微启的左边门里企图窥视右边后方的情形……真是自不量力啊。
“他运气差了点。”
麋鹿说了这句话后便没再解释了。
“你们已经丧失人性到连同胞都下得了手了吗?!”
那个声音愤怒地叫出来,那人一边嘶喊着一边半起身要站起来。不过马上被麋鹿压了下去。
听声音可以知道他是个男的,而且也很年轻吧,应该比棕发的男人要年轻。
火澄想他说的利安可能就是那个放过了自己却被击毙了的男人,心里不禁一阵绞痛。他咬住下嘴唇正好瞅见草结也看戏似的和自己注视着同样的地方时万分吃惊,而草结木纳地把头整个仰起来对他说:
“因为刚刚那些奇怪的声音,所以咒术被解除了。”
“能看见了还不早说!”
火澄无力地双肩一沉。
虽然被严厉地骂了,麋鹿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那是种讥讽的表情。他说:
“放心吧,即使是走狗也还是我们的同胞。我们会好好厚葬他的。”
火澄听见有人牙齿‘咔叽’一声。想必那里坐着的三人都咬牙切齿地露出着恨意吧。
“说起他们的首领那可真是个非常自负的指挥官呐。明明得到了情报也在中途拦下了货,那趁早把货带回去不就好了嘛,偏偏还跑到交货地点想把恐怖分子一网打尽,最最愚蠢的就是连货都为恐怖分子送来了。果然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呐,你说对吧。”
“就是嘛!既然是首领,就好好负起责任。部下在辛苦奋战诶,他竟然最先就晕过去…”
火澄越说越觉得滑稽。
正值他恨铁不成钢的话都说不下去了时,下巴受到一股强烈的撞击,接着上下两排牙齿发出清脆响声咬在一起。他的头微仰,双手托住下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草结突然要站起来,头顶撞上了上面火澄的下巴。草结抱着头又蹲了回去。
“呵呵,你们在玩吗?”
一个雄厚的男人声音开玩笑似的随意问道。
是谁?
火澄警觉地向声音源望去。一旁草结仍抱着头用一只手指着门边,他意义不明地发出着呻吟声。火澄虽然想要轻手轻脚但实际上他动作慌乱地走向草结想把他带进昏暗的仓库里。
微启的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由于他大半个人都藏在门后面,火澄只能从那小半个轮廓中判断出他身材魁梧等对自己相当不利的信息。火澄要去把草结捡回来,在走近的途中终于看出对方身着一席绿色的制服,火澄算是绝望了。
“你们是什么?是玩家吗?看样子应该不是本土人。如果是的话我教你们吧,乖乖走出去向他们说明情况,顺便把住址也告诉他们的话,他们可是会亲切地把你们送回家的哦。”
无视火澄的惊慌失措,站在原地的男人自说自话地说了一长串。
“你来劝我们投降的吗?还是玩什么?诱拐?”
火澄不客气地回敬他。
“那你们在玩什么?少年敢死队?”
面对男人轻率且说得游刃有余的回话,火澄马上就火了。就算他对自己害死一个人的事抑郁寡欢显得不像个男人,还为此意气用事死都不想投降,但都轮不到外人来插嘴讽刺。
“敢死?敢死的话我就不会窝囊地躲在这里,而是跳出去救那个人的伙伴了!”
被抚了逆鳞的火澄冲动地嚷嚷道,他喊到一半的时候都呈现要扑过去的趋势了,多亏草结及时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的后领,他才得以有点语无伦次的把话说完。
“———但是我不会那么做也不会乖乖投降。要投降的话那时被发现的时候就该投降了,现在已经背负上一条人命要我投降我心境上不允许。并且我不否认不冲出去救他们包含了害怕的因素。”
在这里不同的决定会招致不同的结果。
“但是,更重要的是既然事已至此,我更想要去了解。”
事态的起因是白桐,自己执拗地想要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好为白桐做到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身为局外人的自己没有资格评论什么。结果进到里面还是一团糟,现在明显不是一句‘啊,黑道在火拼’就能收拾的局面。
“为了不再做错误的选择,不知道是不行的。什么都听明白了后,到时如果自己乖乖出去投降是最佳方案的话就算再不愿意我也乖乖束手就擒,并且会有为自己的轻率选择赔上性命的觉悟。”
毕竟自己走出的那步已经收不回来了,被射杀了的人更不可能死而复生。就算被斥责‘看看你干的好事!’、‘小孩子不应该在战场上胡闹!’也无法弥补。
说完想说的,火澄瞪着那男人像要把他瞪出两个洞来那样,一丁点都没有移开视线。
只见男人目瞪口呆了一会后拂拂衣袖。
“谁管你。”
“哈?”
“我不过是个过路人,还有很多私事要办。拜托你不要和我搭话好吗?会引人注目。”
“……啊啊啊啊———”
这会儿火澄真的要张牙舞爪地冲上去了。草结尽全力把他拦腰拉住。
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松手,火澄无可避免的面朝下扑倒在地,弄得灰头土脸。
“啊,你做什么啊?!”
回头看去也只有草结冷淡的背影,想必他正宝贝地看护着那两朵菖蒲吧,万事都无法动摇他回家的信念。火澄无趣地咂了咂嘴。
“不管怎么看,你都不是个无知的人啊。不…甚至有可能还身处某个立场。”
火澄尖锐的眼神让男人连忙摇手。
“所以说,小孩,大叔我还有私事要办,没空陪———”
“我急需一个熟知情形的人告诉我一些事情!”
“所以说我不就是一个过路人,怎么会———”
“说谎要打草稿哦,不要欺瞒无知的小孩。”
火澄扯了扯手中那束雪白的物体,那是从男人的下巴处垂荡下来的。
男人有着精悍的相貌,五官端正,绿色的帽子盖住柔韧的黑褐色短发并将前刘海压得平平齐齐,他还有一双一不注意就会看成黑色的墨绿色眼睛。那双眼眸炯炯有神,就火澄看他应该还不到三十岁。
男人魁梧的身体包裹在合身的绿色制服里,他抬头挺胸,甚有威严。到此为止还没有问题。而且要是他的下巴上再蓄点拉碴胡子的话或许就很能给人古代武官的印象了。
一般没有人这年纪就会留着如长发般的胡须并且还是白色的。
“说谎要打草稿哦。你到底懂不懂变装的意义啊!可不要小看变装啊!”
“好了好了…别扯别扯…好痛好痛痛…痛…对、对不起…是我不对…那就十分钟、十分钟…”
男人一副吃痛的表情爱抚着逃离出火澄魔掌的胡须(假)。
“你来问,我回答,这总行了吧。”
“好!第一问,他们在干吗?”
“干吗?不就是恐怖分子和神邸的人嘛,那还能干吗。警察在突击恐怖分子呗。”
“神邸?他们是对立的吗?但刚刚说同胞…”
“噢~~”
那男人俯视火澄的眼神让火澄很不爽,虽然长着一副能照顾人的大叔相,骨子里却又有着骄傲的性格,看来这是他的坏习惯。在火澄擅自评头论足的时候草结也走过来躲在男人后背的阴影下。
“算了,你们不懂吗?菲大陆上的住民都是同胞,这块土地上生活的每个人曾经都很团结的。你们听好了……”
男人用像为小孩子讲故事的语气,并且还做出不适合他做的、‘要开始说了哦’的暗号。
“这块土地称作‘菲’,有六个市,四面环海。整块陆地边缘的一大半都是一个称作‘神邸’的市镇的管辖区,并且想要离开这块土地也只有去神邸哦,不从那里是出不去的啦。”
“整块土地逐年都有丰硕的科技成果和建国政策,作农天气适宜,人民安居乐业。”
男人侃侃而谈,口中流露出的文字描绘出这块土地以及安身立命于这里的人们的日常风貌。不,照火澄估计,那或许已经成为了历史。
火澄真正想确认的,从男人之后的言辞中得到证实。
“不过二十年前突然间绿谷市出现了一群怪物,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啊,还会使用奇怪的法术和武器,几个壮年男人上去都拼不过他们一个人,那可真是叫惨啊,终日耳边响起的都是哀嚎,放眼望去原本的街道已成一片焦土,房子也是烧的烧,倒的倒,还有被压死在下面的尸体。呵,对享受了长久太平岁月的住民来说当时当然是看傻了眼。”
火澄铁青着脸,抬不起头来。当视线瞄到男人上翘的嘴角时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干吗啊?我们也有反抗好不好,哪会挨打不还手呢。只不过怪物有的装备太先进啊,只是徒增死亡人数而已。没想到好歹是神之子民的我们竟然就那么输了,老天爷还真是信不过啊,也对,毕竟海对岸的都真人不露相。”
男人自导自演地摸着下巴。
“然后呢,经过长年累月,总算可以和怪物对等战斗了的住民接连奋起,但是并没有马上‘啊,赢了啊!’这种大团圆结局。因为怪物有再生能力,杀都杀不尽呦,所以战斗直接陷入僵局,土地也一天比一天颓废下去。再后来呢,疲于战斗的人民有的主张接纳怪物,有的始终无法原谅或信任怪物。结果倒是本土人自己内部出现了分裂。而你们现在看到的光景就是本土人民的最终下场哦。”
火澄亲眼目睹麋鹿和坐在地上的几人间的关系一刀两断的瞬间,现在周围弥漫的恶意更是扎得人生疼,这就像强迫某人看亲生父母死于非命的现场一样,让火澄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动弹不得。
呃嗯…预想成真了…果然是…以玩家身份进来这里的人们的出现,造成了这一切的连锁反应。
“啊,对了,告诉你们怪物的真正身份哦…”
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好遥远。
“是人类。”
“是玩家。”
“是我们。”
男人、草结和火澄异口同声的回答为一席话划上了句点。不,该说是火澄的一记飞腿单方面地结束了话题。
墨绿色眼睛的男人向前摔倒,下半身还跪着。草结见状随即拉起男人的一条腿并示意火澄与他一起,那男人就这么被拖进了昏暗的仓库里,由于他完全不做反抗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意识,总之要是被谁看见绝对会被误会成杀人弃尸。
说实话,火澄也的确很想把眼前的男人剁成碎末。
“好,差不多了。”
草结放下男人的脚,抬起手做出‘请吧’的手势。他是在想要是在外面让自己发泄肯定会引起骚动,的确火澄也觉得一爆发起来自己都不见得能控制好自己。
‘嘎吱’一声关门声成了预备铃,下一秒男人背上的脚印又多了一个。
“呃…你…”
看来是醒了。
火澄并不是为了把男人踩醒才踩的,所以就算男人醒了他背上的脚印仍持续增多。
“你要愚弄我到什么时候啊?!”
“要抱怨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啊,干吗拐弯抹角的!”
“满口含沙射影之词!”
火澄大拍胸脯说道: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虚拟物看待过!!”
“嘴上这么说竟然把人踩得满头包!”
“那是对‘你’这个人做的啊!”
火澄直指脚下的人的鼻头。
“我对你的作风感到不爽。”
随后立马蹲下,把男人的身体翻成面朝天,再猛的揪起他的衣领。
“不要因为是人类就一竿子打死。我在正式进入这里前就把芥蒂消除了,你却带着有色眼镜对我冷嘲热讽,不可原谅!你对我不满吗?!啊?!你对我不满吗!!”
火澄眼珠子都凸出来的表情想必很有效果,看把男人吓的,他不顾被火澄揪着,就算只有脑袋也竭力后仰。
“我啊,所幸遇到了个人,我根本无法想像她会是假的。所以对待这里的人事物当然不会有所偏见,有什么不懂就去问,走错一步害了一个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和动摇吗?这种心情却被你想都不想地一笔勾销了!你算老几啊!!”
火澄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
“我虔诚的求知也被你践踏了!!有没有搞错啊!大叔!”
他把男人晃得晕头转向。
“好了好了…”
男人用习惯用语制止了火澄,他似乎是直接漠视掉想吐的情绪而把安抚火澄放在第一位了。因为火澄拼命磨擦着虎牙。
“那你想去救那四个人吗?”
“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的,从你们上码头起我就注意到你们了。”
“那先问一句,他们被带走之后会怎么样?”
“我直接告诉你,没有什么是你能够做到的。那四个人会被用来换回恐怖分子被抓的伙伴。我倒觉得各回各位比较好。”
“…嗯———”
火澄抓着男人的领子狂摇。
但是摇归摇,他并没有出口反驳,因为男人的话是正确的。想到这里就不甘心地把对方摇得更厉害了。
最后火澄双手一放,男人险些倒在地上。
“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妄想本土人和人类能齐乐融融地相处,要想相安无事只有分开。”
背后男人说得理所当然。
火澄无从反驳,眼里映照出草结事不关己的脸庞。他兴趣缺缺地依靠着墙壁,尽量看着别处。本来就是习惯保持疏远关系的性格,事态这么复杂不用说草结当然会想尽早脱离关系咯。
“喂,你怎么看啦。”
火澄突然很想知道草结的想法,身为普通‘玩家’的草结是怎么想的呢?
“这事太蹊跷了,蹊跷到我以为自己正在梦境中,让我无法相信自己。区区一个游戏就会连接到异世界,这种事只有漫画里才有。如果要说周围的都是虚拟物,那我的五感未免运作得太正常了。”
草结也有好好地在想啊。
他跟火澄不一样,做不到立刻确信这个世界的存在。但他没有随随便便把这里定论成虚拟世界,因为他与火澄经历过的事情足以给他强烈的真实感,说实话当今的游戏当然无法做到这种程度。所以他模棱两可地说是梦境。
草结虽然在疑惑,却不会被真实感支配,遇到危险时本能地出手,还用‘对方是虚拟物’这种脱罪借口。
了不起!———火澄突然好想夸奖他啊。
其实大家都只是有疑惑,真正想要伤害他人的人根本不会那么多。但现在造成了这么巨大的鸿沟。
难道……要说是白桐的错吗?
“不过你不去救那四个人他们或许会死。”
“…哈?”
“啊,我在他们身后的集装箱里放了炸药,搞不好会受到波及哦。”
火澄无神地看着男人没有任何秃发预兆的头顶。
伸出右手放在他的头上,然后握成拳头抓起一把头发。
“……啊啊啊———”
“啊啊啊———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啊啊———这是我的工作,不能把货让恐怖分子带走。死小鬼!快放手!啊啊啊———”
“人渣!呆瓜!混蛋!”
“你说什么!死小鬼!”
两个人打闹在一起,草结看不下去了似的出声问道:
“顺便问一句,那炸药什么时候会爆炸呢?”
“那四个集装箱和四个人会包括在一定范围内传送至其他地点,用石珠呢。石珠启动后,炸药就会爆炸,会在十分钟后的正式传送开始前爆炸完毕。”
男人回答后看了草结一眼,不过什么都没说。他脸上的胡须已经被火澄扯掉了,本来笔挺的制服也都是灰尘和脚印,一副落魄的样子。火澄最后掐了他脖子给他致命一击。
两人在门边张望了一会儿,马上就趁着视线昏暗偷偷摸摸地小跑了出去。
绿色制服的人三三两两地在周围走动,亮度很低的小型照明顶多照亮脚前的路,因为专挑麋鹿走开的时机来的,所以俘虏的身旁暂时还没有特定的看守。
但就算溜近了人质们,要堵住他们的嘴也很费工夫。
火澄他们弯腰曲背地躲进集装箱和人质们的缝隙间,承受着三个人诧异的目光。
起初看到火澄他们偷偷摸摸地接近过来的模样时,可能是执法人员的职业病复发,一棕发男人的高声问话险些引来注目。是草结及时捂住了他的嘴,火澄在一旁拼命地用食指在嘴前比手势。
不管怎么说,凭现在的气氛两人都不像是来救人的,倒像是被眼前这些执法人员抓来的不良少年。
如果忽略掉反绑在身后的那些稻草绳子的话。
“总之先解开了,因为时间不够不能多做解释,…”
草结纤细的手指使劲扯着一人身后的草绳,虽然因为用力过度而使指尖发红,但草结没费多大劲便解开了束缚住人的草绳。
“请不要轻举妄动。”
草结边提醒重获自由的人不要有过于醒目的举动边向前扑去解那人身旁一人的草绳。火澄也就近动手做着相同的事。即使没有携带刀具,两人也都干脆利落地实现了第一步,使四人全部恢复自由。
“你们是玩家?”
开口问话的年轻男子口中那中性如少女般的声音带着丝不屑,他的目光也很冷淡。
他活动着两手的手腕部分,没一会就转移视线低下头,看都懒得看草结。那张似乎不到二十岁的年轻面容上一点都没有呈现出得救了的喜悦。
草结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悦,倒是火澄稍稍皱起了眉头。
“这里马上会发生爆炸。”
火澄敲了敲金属制的集装箱表面发出沉重的响声,他继续说:
“这里面放了炸药,麋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们快逃吧。”
虽然心里不爽,但相较之下火澄的语调并没有太大起伏,听着他说话的人大概会误会他是个很严肃的人吧。
充当观众的四人中除去一位不省人事的中年首领,其他听他说话的三个人中就只有坐在草结跟前的男生毫无兴趣般的继续无视两人,隔开一排的另外两人都转过头来,是位凶神恶煞的棕发男人外加一位宛如邻家大哥哥那般有着斯文外貌的青年。
总之,听完火澄的话后并没有人马上采取行动。而从他们没有表现出很惊慌的样子来看,三人都是相当了解情形的人。
又有人从草结身旁走过,虽然过路人忙着查看手中的文件,周围又暗所以他脸都贴到纸张上去了。但每次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时草结都明显有在动摇。难道他很紧张,这倒也是,火澄诚心对擅自拖累草结的事感到抱歉。
“我才不要领人类的恩情。”
半晌,终于等到有人说话却是这么不客气的言辞。声音很中性的男生刁难地开了口,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像哪户财大气粗家的少爷一样。
“瑞笑。”
青年男子出声劝阻,他亲切的声音中多了份无可奈何。
这就表示不光是恐怖分子憎恨人类,已经接纳了人类的本土人,特别是不得不与恐怖分子对抗的执法者,想必他们都对人类怀有无法释怀的感情。这层芥蒂让火澄心里‘咯噔’一下。
“你们…应该不是别的队的侦察兵吧。你们是玩家?”
青年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下火澄他们。
由于心情复杂,火澄只得垂下头,看起来就像他点了一下头一样。
对于再次确认般的询问,火澄还是无法好好作答。
虽说他因为白桐的关系而根本不用在本土人面前变的卑微,但看来身处他人的土地时,自己便会自动升级为本国代表,同样会为自己国家做出的事情感到羞耻或是骄傲。
而且对方国家的代表虽然拿出了彬彬有礼的态度,但显然只是碍于特殊身份。
火澄一垂头丧气就会忍不住去看草结,对方却只是在发呆。不过他应该还是有在警戒周围才是。
棕发男人耐不住沉默般的仰天长叹并把手拍在脸上,而后听见瑞笑嘲讽的声音。
“我不会愚蠢到问为什么要救我们。反正你们下层界的人整天无事生非,闲到不干点蠢事就无法度日的地步。”
“为什么我要被这么批评不可。”
比起长吁短叹,火澄这次表现得更加坦率,那无奈的语调中带有听之任之,随你怎么去说的意味。
“总之,你们快逃吧。麋鹿要回来了,而且这里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
谁知道设置在此地的石珠何时会启动,麋鹿一回来的话再想逃走就会发生争斗,趁现在没有被严密监视着可以出其不意地逃走。而且不仅是四个人逃走,火澄和草结也必须逃走。
“还有我说一句,这并不是施恩给你们。帮你们是我还给他人情的唯一方法。”
因为他已经死了。
火澄并没有把话说清楚,所以眼前的三人可能不懂火澄指的是什么事。火澄就以任由他们随便想像的心情接受着无法把真相告知他们后而产生的自我谴责。
好在他们三人没有拘泥于这件事。
“不行。”
棕发男人慵懒地判下豪语。不仅如此,他还作势地伸展筋骨后坐定,以坚定的目光看向火澄和草结。
在火澄愣住的几秒钟里他接着说:
“绝对要把货带回去。”
“你在说什么蠢话!…”
别看火澄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这也算是他相当抑制的结果了。火澄咬着牙静下来说:
“现在这种情况连动都不能动,光是要逃掉就得尽全力。还是说你们也有可以瞬间转移的方法吗?”
“啊,石珠的话,先前搜身的时候全被拿掉了。”
“你真的有心要逃吗?”
面对棕发男人嘻嘻哈哈的态度,火澄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要逃,但货也要———”
“跟你们无关,不用你们自说自话地替我们下决定。你们人类根本不懂我们要履行怎样的忠义,根本没资格对崂先生的做法说三道四。”
棕发男人原来叫崂。
“……?!”
忠义?
这话题是不是扯得太大一点?
火澄恨不得马上跳起来的身躯硬是被草结拉住。他的行为就像在说你要自爆可以,不要拖我下水一样。
火澄总算把持住理智,试图进行调解。
“现在得先逃掉好不好,古人不也说留得青山在嘛。”
“人类根本什么都不懂,是无法沟通的低级生物。本土没有你说的那句什么古话。”
“不是不是,我听得懂你的话的哦。好好说,我们还是———”
“拜托你能不能快点从我面前消失。”
“……”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你们是不是都是瞎的?我们哪有和随便走在大马路上的那些个玩家一样?用句那家伙的话来说就是‘不要因为是人类就一竿子打死’,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同样没有被你们说三道四的理由。”
先要澄清一点就是,这一番用平淡语气说得毫不客气的话当然不是火澄说的。
草结还是老样子,他说话时依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对着视线。
说‘那家伙’时只是用食指指了指火澄。
现在火澄不知道接下来该有什么反应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啊?!”
“你不是说人类终日无所事事吗?我只是在干蠢事而已。”
“少吹了!哼!害我们流离失所、失去一切的不都是人类吗?!然后你们再来装好人,想擅自沉浸在优越感当中吗?!真是卑劣!!”
“不是的!!”
这样下去局势只会越变越糟,火澄急忙否定。草结他是怎么了?总觉得他好像在生闷气的样子。火澄扯着他的袖子斜眼看他。
“哼!果然有对不起我们的事!”
瑞笑小声并带有轻蔑地说着的事,就是火澄逃避不了的事实。他的确是对利安抱有罪恶感,也对他的同伴抱有罪恶感。然而在赎罪之前,火澄早就决定要走正确的道路,而他正确的基准就是所有人都可以不用失去性命,需要尽量避免牺牲。
然而事情并没有火澄想的那么简单,所谓对不同的人来说幸福的定义也是不同的,难道火澄这次的选择,即将做的事情又是错误的吗?
“既然你们那么讨厌人类,又为何会身在神邸呢?”
本以为草结的问话不会得到理睬,想不到又引来瑞笑很大的反应。
“我选择了神邸,舍弃一切选择了神邸,既然如此那我的性命也是神邸的,誓死效忠神邸,一切全以神邸为优先!”
所以拼上命不要都要把货抢回来,就像利安那样,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就死在战场上。这就是称作‘忠诚’的做法?不对,应该不是这样的!火澄感觉自己至今为止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完全崩塌。
接着火澄突然醒悟了,自己其实也有这种经验。在日常生活中,身为男孩子的他时常觉得自己必须拥有尊严,有些**绝对不能接受。或是讲义气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得,着实让幸子担心了一番。就算是刚才,自己也无视危险,固执地不想向利安的敌人投降,因为这条命可说是利安放过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原则。
事情看人想啊,虽然火澄仍然无法体会瑞笑他们的‘忠义’,但突然觉得已经无法随便插手他们的事情了。如此一来,甚至对接下来该走的路也感到了迷茫。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趁瑞笑他们大闹一场的时候逃走好了,呵呵,真没用。
火澄变的有些自暴自弃。
崂在观望情况,而瑞笑企图打开火澄和草结中间的集装箱的门闩,想必里面存放了很多武器。
“喂!”
草结突然出声把包括火澄在内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干吗?!不要突然嚷嚷!”
依然是瑞笑和草结对上。
“我只是想问你们要以神邸为第一优先呢,还是以同伴的尸体为第一优先。”
“诶?”
“利安的尸体就在那辆卡车上哦。”草结指了指右后方,“如果你们肯就此罢手,开那辆卡车逃走的话,我想他的尸体至少能好好安葬吧。也不是啦,我只是作为寺院的人尽责地提醒你们一下而已,可不能亵渎死者哦。”
火澄傻眼了,而其他三人当然是表现出了明显的动摇。
这种事,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啊?!
“你在跟那男人打混的时候看到的,白色制服的两具尸体都在卡车上。”
这家伙难道会读心术吗?
“是你这个傻瓜都表现在脸上了。”
“可以揍你吗?可以揍———”
“不行,利安既然和我们一样选择了神邸,就应该有这点思想准备的。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要我们———”
“陪他下地狱吗?我倒不会这么想,我认为无论如何他都希望你们活着。不能不相信寺院的人说的话哦,好啦,快看看,利安的灵魂正在向你们招手呢,说着‘不要扔下我一个人,不要把我留给他们’。”
草结煞有介事地说着,这时瑞笑整个扑到草结身上问:
“你看的见吗?你看的见吧!他很痛苦吗?样子………很痛苦吗…?”
说着说着都快要哭出来了,抓住草结衣服的手捏成了拳头也还在颤抖,显不出颜色的头发飘荡着。
“喂!别被骗了!怎么可能———”
“我做不到啊……把利安留在这里这种事…我做不到啊…!”
这就是同胞间的感情,明明一点都不重视自己的性命,但如果换成同胞的话,即使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希望他可以受到好的对待。
瑞笑颤抖着肩膀,脸也埋在草结胸口抬不起来。随后青年的宽大手掌拍了拍瑞笑的肩膀,一边安慰他一边看向草结。
草结虽然把头转向了一边却马上对他说:
“我们会尽力帮你们阻挡的,会为你们尽可能的多争取一些时间。”
青年露出吃惊的表情却没有说话,而火澄的视线不停的在青年的侧脸和草结的侧脸上来回。
咦?
草结说什么?
刚刚还沉浸在草结很有能力的感想中的火澄不禁撤回前言,他很无谋诶。
“你可别逃啊。”
被草结看着,然后马上成为视线集中点的火澄自然是骑虎难下。
“我要奋斗!”
“真是了不起的决心。”
“你就不能诚实点夸奖我吗?”
“你在生气哦。”
“啊?也没有,总觉得自己变的很无谋。”
“你才知道啊。”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的,就是不先给瑞笑几人松绑让他们自己向恐怖分子求救。照理说他们是重要的人质,货对恐怖分子而言又很重要。所以一定会开棺检验的。那样的话我们应该也可以顺利逃走。”
“我们是可以逃掉啦,但瑞笑几人大概会给那批货当炮灰吧。他们肯定死都不会开口的。”
“算了,反正结果好一切都好。”
“这还说不准呢。我还真没想到你会为帮他们逃走而站出来抗争恐怖分子,这是不是就叫做男子气概啊。”
“你白痴啊,像他们那个阵势一逃走不马上就被逮住才怪咧。考虑到这步是应该的。”
“不是啦,因为怎么看瑞笑几人都比我们更能干的样子啦,我只想像个小人物那样小小地进言一下而已的。”
“的确前途也不是那么乐观就是了。”
这番结果让火澄越发不安的对话,是在他和草结即将迎敌的时候进行的。
手持随便捡来的圆棍,火澄他们背对卡车。崂扛着昏厥的中年人跑在最后,虽然趁卡车附近的可视范围内没有人的时候打出暗号分头行动,但瑞笑他们应该还得解决掉几个人。而火澄和草结也面临大批追向瑞笑他们的人马。
恐怖分子的警戒网虽然松散却毫不松懈,几乎与崂扛着中年人站起来在同时便感受到有视线传来,明明视线条件并不良好。
然后分布在这座宛如景点般的码头的人,如果靠直升飞机从天上往下观望的话,想必会直观地看到蚂蚁般的他们从一堵墙的头尾聚拢到某个特定位置的场景。
被挡在眼前的孩子挑翻在地的多半都是些以貌取人的家伙。看草结用圆棍的姿势不怎么标准所以他应该没学过剑道,但靠着够狠的力道和他击击都打在要害上的无情,火澄都得注意不要被倒在脚边的障碍物绊倒了。还有些不死心的大叔连倒在地上苟延残喘都要伸出只手来狠狠抓住火澄的脚,害火澄一屁股跌在地上。
“好痛……”
“你在干什么!”
一把木刀从头顶劈下,火澄的右手虽然急忙拿起圆棍去挡,但那斩破空气的势头显然比火澄的力道更犀利,一下子就被逼到面前,透过两根交叉的武器可以看到持刀人咬牙的模样,还有草结的白眼…火澄眉头越发紧皱,口中传出咬牙摩擦出的声音。为什么不说句‘你没事吧’啊!
两手持棍的火澄赌气似的用力将圆棍顶过头顶顺便站了起来。
紧接着圆棍在他手中如飞舞般错开了持刀人在木刀上下的力量,火澄右侧自己稍矮的身材,面对因意外忍不住向前倾倒的对方,一记瞄准肚子的棍击。
“呜…”
对方应声倒下。
火澄向下甩了甩圆棍。就运动细胞这一方面来形容火澄的价值那的确可说是上品。
其实以两个小孩子为对手的恐怖分子当然没有动真格,否则早该把真刀真枪亮出来了。现在只是因为火澄和草结挡他们的路了才会袭击过来,看来火澄两人还没有被认定为玩家。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喊得好大声的人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从人群里慌慌张张地跳出来,他的动作夸张并且富有戏剧性。他就是那位登上码头后最早看见的人物,讲话大声好像是天性使然。
他看火澄和草结的动作也像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一样,这位人物登场后攻击也暂告一个段落,他应该是个具有一定地位的人,趴在地上的人一看见他的脸色也像做错事般企图爬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是什么人?!”
被他用食指直指鼻头的火澄的心情跟因恶作剧而被迫听唠叨的老师说教时候的别无二致。而草结闻言只是默默的一脚将四肢撑在冰凉地上的人踩得趴回去。
没想到停下攻击的不仅只有围在火澄他们周围的人,瑞笑几人那边也静得出奇,没有人说话。本来该回话的火澄两人识相地闭上嘴巴,提问的人更是越过两人头顶与瑞笑他们对望起来,眼里竟是责备的神色。看来这验证了火澄隐约察觉到的绿色制服与白色制服两方或许曾是共事的猜测。
提问的男人,他给人的氛围此时更突显出老迈的感觉但显不出高尚。
“你…你你…你……你…你———”
他应该是想说‘你们’的吧。
如果有人看过某人受惊吓时瞬间头发全都竖起来的景象,或者该说是这般搞笑景象的话,大概就能够体会火澄要忍住不笑有多困难了。那个人指着瑞笑他们憋红了脸,怒发冲冠的样子简直跟公鸡没两样。
稍稍回头看到瑞笑几人为难的模样,想必接下来会听到责难之声,而且还是爱学生心切的老师专用言辞———‘你们这群大白痴!’,火澄甚至出现了这样的幻听。
草结让人备感意外地走入了火澄的视线之内,火澄的视线随着他移动,只见他似乎随便走向了一个人。然后火澄眼睁睁地看着他两手持棍高高举起,面对仍处在讶异中的敌人无犹豫地直接向下打去,不言而喻地放倒一人,打破了和平的现状。
周围的气氛瞬间冻结。真的像搞笑剧那样,人们把这当作玩笑一笑了之的冲动显然多于紧张感。
“你们愣着干吗———!!”
空气再一次冻结。
草结极具气势地向后吼道,一股宛如英雄的气质瞬间包裹住他。被他那千钧一发似的犀利动作吓醒了般的,冷却的空气再一次呈现出活跃的倾向,在他把头回过去后立刻就跟眼前的敌人拼上了。
这下子如同炸开了锅一样,比先前更为凛冽的攻势逼得还未回神的火澄不断后退。紧接着一根木棒眼看就要打中他小腿了,火澄抬起左脚往下踩住,趁仅有的丁点空余对从身后靠近的一人实行肘击,再高举圆棍对着面前弯着腰拔不起木棒的人的肩头砍下。
一系列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全在眨眼间完成。火澄随即感受到一种亢奋的情绪。战场上迸发出火热的蒸汽,就是武器打在地上的声音听在耳里也是爆竹的声响。
“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看被草结叫醒的瑞笑几人继续突围,而崂都已经把中年首领抛上卡车并一马当先地翻了上去,总在提问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去。
火澄的任务是尽可能地拦住面前的这批人马,能拦一个是一个。促使草结一狠心站出来的原因,主要取决于他们两人可能是本土人的这层假象。当然谎言不可能持续作用,被认出人类身份是早晚的事。火澄希望被穿帮的时候所有事情已经都结束了。
身体开始出汗,全身都能施展出流畅的动作,即使是指尖或是后背。圆棍就像身体的一部分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虽然也有被击中的时候,但火澄确实看到了希望。
圆棍不似木刀那样有杀伤力,火澄身高又不够,所以被从头顶打下来时他用棍头顶向对方肚子后让对方抱着肚子跪下来,再来是学草结那样一脚踩进对方胸口。左右方的话可以用圆棍增加肘击的威力或是在延长线上打倒更远的目标。
突然自己被笼罩在他人的影子下面,火澄快速向下蹲去,两手稍稍撑地。耳边传来对方武器由上往下的切风声,几乎与火澄单腿扫向对方立足地的动作发生在同时。火澄被稍稍砍到肩膀,而对方一个腾空后落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集装箱上发出一阵呻吟。
但火澄并没有就这样失去警觉,照经验看来马上又会从哪里冷不丁地受到攻击。对于逐步接近的气息,他猛的站起来,大幅度的身体动作致使经历跌打滚爬而早已面目全非的白衬衫抖落大量灰尘。他反射性地高举圆棍。
“!!”
但在要往下打去的瞬间,他驱使头脑的全部意识硬是把持住了即将挥下的手。
面前站着的那个总在提问的男人,手中并没有拿着武器。他明明比火澄高,却因害怕而像半蹲着那样弯曲了两腿,身体也稍稍后仰。
他以受到惊吓、瞪得斗大的眼睛仰视着圆棍,然后顺势也以仰视的角度瞪起火澄。
“你……你你你…”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反正你要去追瑞笑他们我是不能让你过的啦。你能不能撤回去啊?打你就好像我很坏一样。”
“你你你———……”
完全不能沟通。
就在火澄很困扰的时候,眼角捕捉到分身乏术的草结冲自己大喊的景象,却没能听到声音。
瞬间一种头脚颠倒的感觉代替了身体的五感。
等反应过来后,自己早已贴在一座仓库的墙壁上。然后因万物的引力身体软绵绵地趴倒在地,扬起一阵尘埃。
侧腹好痛,看来结结实实地吃下了一击。中招位置的衣服破了,不知道骨折了没有。想要把嘴里的沙粒吐出来却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持续发作的咳嗽间混杂着嘶哑断裂开来的喘息声,并且发作时间长到火澄以为都要咳出血来了。而在这个期间并没有人来对自己下致命一击,或许绿色制服的人现在正围攻草结呢。
身体虽然到处都疼痛却不足以影响火澄撑住身子坐起来。
他靠着墙壁,正面便是以一敌六的草结的战场。当然已经有很多漏网之鱼跑过,即使如此,草结被压制的圆棍和打在它上面的六种武器的力量对抗仍是场精彩的胜负,宛如表演一样,有人高举着火把,把再适合不过的颜色带进了战场,而跳动的火苗是绿色制服人们仍旧不愿对同胞下毒手的恻隐之心。
好了,不能光看着,要加入战局。
火澄单手捂着侧腹,另只手抓住这座仓库墙壁上开来做摊点的窗户的窗框。
接着他的整只手都攀上了窗玻璃,企图推开一步后就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虽然气喘吁吁又摇摇晃晃,但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不会那么软弱,甚至自己可能在笑着呢。
窗玻璃上反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刺得火澄眯细了眼睛。
那是车灯,火澄想这绝对不会错的。耳边是隆隆的轰鸣声,这也不是自己在耳鸣。
小小的驾驶座室里瑞笑手握方向盘,旁边的青年一脸忧郁地看着他。瑞笑不时地换挡,为了把吊在卡车上的绿色制服的人甩下去,害得坐在后面的崂整个扑倒在金属制的车身板上。
卷起屑末般的灰尘,卡车横冲直撞地从身处在两座仓库间的火澄面前开过,像在告别一样,但火澄却没能跟车上的任何一人对上视线。接着卡车右转进了火澄身后仓库的另一边,撞飞两辆从墙后开出的企图拦路的面包车,带着那阵爆发出生命力般的引擎声随即开远。
瑞笑几人已经顺利逃出。
“可恶!…”
视线可以穿过两座仓库形成的小巷望到空旷的前码头,那里一路上被甩下的几人基本排成直线形。明亮的冷色调照明照出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但火澄听见的那句‘可恶’应该不是从他们口中传出的。
“喂!你没事吧!”
草结边喊边朝火澄冲过来,拖着一大群尾巴。
先前草结交战的地方,一个男人仍跪坐在原地。就是那个总在提问的男人。因为火澄对他说‘可恶’这句话的口音有印象,总是带着低俗感。
战场因瑞笑几人的下台而显得冷清起来。一辆被撞到水里去的面包车‘砰———’一声,冒出滚滚黑烟。
草结注视起火澄掩盖在刘海下的眼睛,火澄向他扯出一个苦笑。
然后草结将向下挥舞的圆棍挡在火澄前面。绿色制服的人们将火澄两人团团围住,那种赤橙得接近火光色的氛围终于散尽,连唯一一盏小型照明都被踢翻倒地的现在,所见之处都被人围成黑压压的一片。
这下很糟糕。
本来在瑞笑他们逃走后火澄两人也该立马撤退才是,被调查的话身为人类的事实就会被戳穿。结果火澄动作迟钝,落得这个下场。
“你也伤得好重。”
围在周围的人们所散发的气息显然说不上善意。
并且草结也伤痕累累。他的黑色外套和裤子和火澄一样磨损后变得破烂,持棍的左手和侧脸都有刮伤,汗水浸湿的黑发贴着额头。
只有深邃颜色的瞳孔闪着一丝银刃般的光。
“都是你们的错!”
宛如把周围人的心声喊出来了那样,总在提问的男人愤恨地大吼,具有爆发力的声音造成余音不散。他从地上爬起来冲向这边,撞开挡在前面的人,怒目圆瞪的前方火澄两人只是沉静地回望他。
现场寂静得出奇。
“你们这些把灵魂卖给下层界的狗!!”
男人张牙舞爪地叫嚣着,他似乎透过火澄两人对感到绝望和焦心的本土人全体泄着愤。
“还不够吗?!你们还要软弱到什么程度?!”
火澄两人的身份并没有被戳穿。
“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那些下层界的人类终有一天会把世界毁灭!而你们却要摇尾乞怜!”
所以承受的这番劈头盖脸的怒骂,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那恨铁不成钢的语言,从男人紧咬的齿间如同泼洒出的水般流泻而出。
“真是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太愚蠢了!太愚蠢了!”
他的模样简直就像恨不得将火澄两人囫囵吞下肚一样。
“瑞笑他们才没有摇尾乞怜。”
草结会摆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回头望自己,是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但这点火澄无论如何都想澄清,他对能很普通地把话说出来的自己感到心满意足。
男人的表情瞬间僵硬。
“他们本来拼死都准备要抢回货的,是我们耍了小手段让他们逃走———”
“别说了!”
听见草结的斥责,火澄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抢回货?”
男人鹦鹉学舌般地重复道。
然后下个瞬间他默默地念叨了句“是吗?”,接着便‘哈哈’狂笑起来。
“哈哈哈———果然都是些蠢货。”
他露出无法让人相信他还神智正常的疯狂表情说道:
“原来他们始终都只想来个了断。”
在他再次将视线盯回火澄两人身上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
“那你们———”
如同为了阻止他将话说下去而发生的那样,男人身后的集装箱猛的爆炸开来燃烧起熊熊大火。
窜得老高的火光照亮夜空,同时产生出大量黑烟。草结在这之后马上转向火澄。
“可以走吗?”
他一边询问到一边直接把火澄的右手臂绕过他的后脖颈。两人右侧的四个集装箱逐个爆炸,周围的人惊讶地骚动起来。
“不知道哪个白痴启动了‘石珠’呢。”
草结平静地分析道,撑着火澄往前走。人群都散开了,忙着灭火的绿色制服的人无不奔跑起来,谁也注意不到火澄两人了,毕竟那个是那么重要的货啊。
本以为是这样,不料还没跨出几步,一颗子弹笔直地打击在火澄左耳边的墙上。它的轨迹差点就掠过火澄鼻尖了。
总在提问的男人持枪的右手与地面保持水平,他信步走来,背光的脸色黝黑。
“别走。”
草结想都没多想似的就从搭在他肩膀上的火澄手里夺过圆棍,用力向下一甩手,棍子便从他手中飞出。在空中呈弧线形轨迹旋转了开去的棍子瞬间就砸中了六步距离远的男人的右额头。
“啊———”
男人悲鸣着向后仰身。没一会额头上流下血来。
“喂喂!你下手太重了吧。”
“糟糕,本来瞄准眼睛的呢。”
交流着两句不算对话的对话,草结不顾火澄的意愿带他沿着墙直走。
而拼命看向男人方向的火澄听见男人大喊出一句话。
那就是———
“他们是玩家!!”
背对火光的男人目光中满是狰狞。额头上流下的血如同眼泪般再从眼角流下,划过右边脸滴落在地上。
那些苦不堪言奔走在周围的人们有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慢慢停下脚步后,以呆滞的表情看向被男人所指的火澄两人。
然后他们脸上都慢慢浮现出怒色。
“全部都是他们搞的鬼!今晚的事也是他们通风报信给神邸的!货也是他们动了手脚!他们离间我们同胞间的关系!害我们失去容身之所!是万恶的根源…人类…全部都是敌人!”
听了这番话连本来稍有犹豫的人也咬牙切齿起来。
“什么?就他们吗?”
“侵略者!滚出去!滚出去———!”
“人类都是恶魔!全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尽管男人说的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被煽动的人们谁都无法保持冷静。他们憎恨的目光刺得火澄好痛,而草结似乎下了‘不要轻举妄动为好’的判断,因为只要一跑起来就会被人从背后击毙一样。
“让我们拿起枪吧!杀掉他们!杀掉他们!”
人们的情绪被男人怂恿地越发高涨。他们扔掉手里拿着的水桶和灭火设备,从身后的枪套里拿出了手枪或是举起斜挎在身上的步枪。火澄和草结被逼得背部靠上墙壁,无路可逃。面前的这些人已经对灭火失去了信心转而把怒气全部撒在火澄两人的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
被挡在几人身后的男人发出夸大的虚假笑声,一副情难以堪的病态样子。
要玩完了!
火澄忍不住闭上眼睛,但一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就无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中弹。是几秒后?一秒?还是两秒?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煎熬的火澄又‘唰———’的把眼睛睁开。
“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在同时传出一阵高昂的笑声。
火澄被吓得心跳几乎停止,倒吸一口冷气。
“还是老样子啊!御彼神!”
“你!你…你你———”
“诶…?”
完全不懂状况的火澄随即被淹没在一阵引擎的‘突突’声中,排气管排出的废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支撑自己重量的草结突然离开害的自己大大地踉跄一下。但身体并没有撞在地面上,竟然浮在半空中。随即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左右被强制暴露在劲风里。
“再见喽!”
“你———…追!快追!”
混乱中听到这样的对话。
火澄大口喘着气,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块风衣的衣角翻飞在风里,被它直击面部的火澄一巴掌拍下它。随即不断从眼底通过的是黑色的沥青地面。
自己不仅浮在半空,还在以高速度前进着。
“哇!哇———…”
几颗子弹打在与身体平行并保有不到一米距离的地面上,在弹跳之际自己的身体已经擅自走远。火澄惊慌之余不禁想:不对!这太不对了!
“别乱动啊。”
听见声音还来不及抬头,平衡感立即崩溃,身体瞬间倾倒向左边。但结果也没有摔倒,就像自己的生杀大权全都握在别人手里一样,平衡感也被别人掌握,以弧度拐过一座仓库的正面并顺便躲开了几发枪弹。
接着进入了一边有仓库墙壁的窄小路段。
火澄看着不断逝去的仓库的水泥墙,正想望望左边视线便被直接向上牵引,那是一个男人所具有的宽厚胸部,包裹在反光材质的深蓝色风衣下面,敞开的领口露出里面穿着的拉链毛衫,一条鲜红色的围巾围住衣服的领子。
由下往上观察‘他’的下巴刮得很干净,直视前方的墨绿色眸子反射出琥珀般的充盈色调。
“啊!你!”
“你什么你啊?我叫鲸。”
“鲸…?真是怪了。”
火澄不满意地撇撇嘴。当下的情况就是自己正被他像物品那样地夹在腋下。
他正单手驾驶着摩托车。
随即左拐。
在快离开码头范围时,被人从旁边扔起了火把。
绿色制服的人使劲向这边抛来燃着火光的木条,接二连三的。可能是能够用于追赶的面包车因为当时瑞笑他们的关系出了故障,也可能现在的距离已经超越了手枪的射程范围。他们不是有步枪吗?或许只是绿色制服的人们热昏了头才用了如此没效率的攻击方式。总之快进入建筑物群的摩托车以蛇行摆脱。
“再怎么说也太拼命了吧,不影响到正常住民的生活可是不成文的规定啊。”
“是你招惹了太多怨恨吧。”
“你说什么?!啊———…”
一根木棒旋转着飞来,鲸急忙向前压低魁梧的身材。
“啊!———”
而火澄便被顺势摆成头低脚高的姿势,前额差点就要碰触地面,飘飞的刘海已经划过地面沙粒。耳边传来更为巨大的引擎声,他急忙收回左手,因为稍不远处就有前轮在飞速旋转。
“喂———!”
在他的怒斥还没吼完又马上被放平了。他脑袋充血。
“不会好好开———”
“太勉强了。”
鲸说着一把把火澄扔在了他跨坐的位置前面,就是加油的地方。随着一系列的动作,火澄又呈现出被驮着的状态,只不过由于身高明显高过摩托车,所以他的脚尖一路划过地面。
“哇!哇———…哇!…”
他惊叫着,引来鲸一阵“啊~~你好吵”的抱怨。
“真是可恶。”
本来那种密集又有规律的震动已经被身体所习惯,所以现在直接趴在车体上一下一下都冲击着火澄的肚子。
他两手撑起胸膛,左腿开始蓄力,看准时机屈腿伸进抬高身体造成的缝隙内,但摩托车还是免不了大大摆动了一下。
鲸会只是咂了咂嘴而没有呵斥出声是因为火澄先对他白了一眼。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杂耍一样的行为还是有些危险,火澄后怕地撇撇嘴边右腿也跨过摩托车后坐了下来。随后再放下左腿。
如果火澄没有猜错的话,草结应该正坐在鲸的身后。他稍稍前屈身子,一只手拉下男人随风翻飞的风衣下摆,那是意想不到的光滑手感。
“别毛手毛脚的!死小鬼!”
“你管你看着前面开啦!”
视线开阔起来,有不断远去的绿色制服人们的影子,没有人再追来。现在正沿着口岸边继续行进,月光撒下的水面照得景色清亮。并且草结果然正坐在鲸的身后。
他也向左歪头回望火澄,看起来并无太大异常。眼神显得游离,可能是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关卡后,他还没回过神来的缘故。
想想竟然被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救了一命,未来是福是祸还很难预料呢。
火澄向草结吐了吐舌头。
摩托车转进了被高度参差不齐的建筑物投下深深暗影的大道上。
一路上经过密集住宅区、医院、广场等地点,最终摩托车停在了一幢两层式建筑物前面。
“喂,下来。”
先不说由于鲸总是避开人潮聚集的地方,所以神出鬼没地穿梭在小巷里的路况又潮湿又颠簸,光是将近三十分钟的总路程,就很折腾人了。
火澄从车上一跃而下,走在地面上时下半身的麻痹更加明显地表现出来。
“这哪儿啊?”
伫立在火澄面前的是一栋普通的两层式住房。从开在矮围墙上的铁门可以进到一般大的内院。
鲸推着摩托径直从火澄身旁走过,没有任何解释便走进内院停放摩托车去了。他的背影就像在说着‘你爱来不来’一样。
“他不会是人贩子吧。”
火澄不服地嘟囔道,但还是跟草结一起进入到了内院。
内院里除了些枯黄的花花草草再没有更多的东西了,看男人把摩托车推到了房子后面或许后面还有车棚和供晾衣服的竹竿,但不管怎样都难以磨灭给人缺乏生活情调的印象。
屋里突然亮起灯,然后鲸从屋里向外把门打开。
他大概是从没锁的屋后的外廊进到屋里的。
接着又一句话都不留下地折回了屋里。
“这什么人啊?”
火澄眉毛微颤,不满意地说道。
“别进来,你们好脏。”
在两人走到了玄关,犹豫着该不该脱鞋踏上地板时劈头盖脸地遭受这么一句话。
火澄的忍耐度算是到了极限,他握紧拳头举在胸前不客气地质问鲸。
“喂!你凭什么救我们啊!”
“是‘为什么’吧。”
鲸故意纠正道。只见早已把风衣脱下的他,穿着件棕红色的拉链毛衫,一副家居打扮的他向火澄伸出手来。朝上摊开的手掌骨架也清晰地从露指的帆布手套表皮浮现出来。
这什么意思啊?
鲸仍然不发一语。皱着眉头的火澄惟有看向草结。
“要酬金吧。”
草结喃喃道。
“什…!”
“对!不管怎么说我救了你们,报酬~~”
鲸露出到家后的第一次笑脸。
火澄会闭上嘴巴不说话决不是什么身上没钱所以羞于开口这种原因,而是在酝酿即将爆发的感情。
“你什么人啊!竟然向两个刚脱离苦海的小孩子下手勒索!再说了!人是你自愿救的!可没人求过你啊!看你在仓库里时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可疑死了,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人,不要说我没有钱,就算有也不会拿出来给你花!”
他一口气将这番话吐露得字字清晰有力。
“哦~没有钱。”
鲸默默说道,眼神就好像火澄两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一样。
他突然蹲下来。
“干…干吗?”
火澄忍不住向后倒退一步。
鲸再次摊出手掌。
“那总有‘石珠’吧?那个也行。”
他开心地笑着说,瞳孔就像天真的孩子那样闪烁着光芒。
“你这个……”
火澄虽然反射性地又要抱怨起来,最终还是摆出再没有精力和你争辩的表情坦率承认没有。
“诶?怎么可能?”
鲸看起来相当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们进入游戏都还没有半天,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等火澄说完马上听见草结开口:
“为什么鲸先生会认为甚至确信我们有呢?”
这是草结在琢磨事情时候的习惯,他的瞳孔黑亮黑亮的,表示他正集中了注意力。
“嗯~这个嘛~~”
本以为鲸在故意吊两人的胃口,后面的话他却很直接地说了出来。
他指着火澄说:
“御彼神他们的拟态咒术对你无效的话就表示你使用了可以抵御或抵消它效果的咒术。这种事情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火澄两人沉默了。
由于怎么都无法用语言来解释清楚,所以火澄直接了当地对鲸说:
“我们身上没有‘石珠’,也没有使用过‘石珠’,连‘石珠’究竟是件怎么样的东西甚至没有亲眼目睹过。至于我的这种情况说实在的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听了这番没有更加直白了的话语后,鲸轻声嘟囔了句“是吗?”。
随后站了起来,从身后拿出了粗绳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来的,难道是插在裤腰带里的吗?那就像鞭子一样绕成一圈。鲸把它拉直还用力扯了两下。
“把你们卖了换钱。”
“喂!!”
在鲸家里的玄关口放着三双鞋。一双是鲸的黑色靴子,另外两双中一双是普通的运动鞋一双是特别订制的室内用鞋。
今晚,鲸家有两位特别的客人。
“追加…追加!再来两碗米饭…啊!还有,再去蒸条鱼吧。”
“我要土豆。要整颗的。”
火澄趴在桌边,脸都埋到锅子里去了,歇斯底里的用餐动作,完全显不出教养。
而草结把下巴靠在桌子上。他面前一整桌的碗碗盆盆,大多数都只剩下残羹剩饭。他打着哈欠一边等待先前点的土豆料理。
“你们给我滚出去吧…真是…”
先前开始厨房方向就一直传来类似的怒骂声。但看来鲸还是有听从两人的吩咐,因为他的抱怨都夹杂着油锅翻炒或是洗菜的声音,所以两人更加的得寸进尺。
“啊…真是满足…”
火澄断了线一样把脸抵上桌子,嘴里低哝着。被他甩下的锅子在没有铺设桌布的黄色木桌上咣当作响,当然里面没有剩下任何食物。他的侧脸看起来红光满面。
‘嗒嗒嗒’———脚步声从走廊深处的厨房方向传出,火澄兴奋地坐直身子。
没多久顶着副怒容出现的鲸停在了走廊口,他肩膀不停颤抖,因魁梧的身材而就让人看得更明显,他的脚步也异常沉重。
然而火澄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鲸高举在胸前散发出扑鼻香气的东西才是火澄的目标。
“给我吧。”
火澄对鲸的方向伸开双臂像要拥抱他一样,然后不知死活、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句话成为了鲸切换的开关。
“你们为什么要擅自进来啊?!”
其实这句话的异议很大,火澄和草结何止是不顾鲸的意愿闯进了他家,还以‘助人为快乐之本’为借口,企图鲸提供‘衣食住行’呢。
事情是这样的,鲸本来把火澄两人救出是望着能从两人身上捞一笔,一直潜伏在码头的他亲眼得知火澄能够抵御咒术,所以在工作结尾顺便救了两人。但结果面前的小鬼们不仅身无分文,就连把他们倒吊着抖也抖不出半颗‘石珠’来。就在鲸疑惑之际,其中一个嚣张跋扈的小鬼径直脱下鞋从鲸身边走进屋里去了,在鲸转身追去时另一个也默默脱鞋……
“既然人都救了那就救助到底吧。我很累啊,就算你赶我走我也准备赖着不走了。”
堂堂正正放话的死小鬼跨坐在鲸专用的坐椅上,抱住椅背沉下肩膀叹着气。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就该把他们轰出去了,但当时的自己还狠不下心。
“我饿了,弄点吃的来。”
甚至听取他们的愿望。
在鲸把一道自豪的田园蔬菜粥端上饭桌时却被说是守财奴。
“这点根本不够啦!”
面对死小鬼无事生非的叫嚣,自己还以“有的吃就不错了!”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另一个小鬼在悄悄酝酿的阴谋。
“鲸先生一直都在码头现场监视吧,但你并不是恐怖分子或是神邸中任何一方的人,而是第三势力,对吧。”
虽然被叫先生很不习惯,但小鬼说的并没错。
“鲸先生当初虽说是为了工作要摧毁那批货,但真正的工作内容说不定是不让货流到恐怖分子的手中,所以可以的话当然是希望神邸回收那批货的。我们碰见你时你是在加班吧。”
又让自己想起不愉快的事实,虽然拿到了加班费用,但后半段的体力活比起正式工作要来得辛苦,又拿得少。都是那帮神邸的白痴和———这两个小鬼,特别是这两个小鬼,害的自己在现场都露了脸,想必接下来会有不少麻烦。
“啊———!”
鲸震耳欲聋,另一个小鬼发出了惊叫。
“原来给神邸通风报信的就是你!”
他凶恶地瞪起鲸,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鲸还没从他那夸大的反应上移开视线,甚至都没点头承认。
“现在恐怖分子的矛头可都指向我们啊,你如果把我们赶出去可能明早我们就横尸街头了。你打算把我们两个替罪羔羊用完就扔吗?你可不要不承认啊,至少把货炸掉的是你。”
机灵小鬼他恶毒的发言就已经把鲸宣判了死刑。
之后死小鬼一把拽住自己的衣领,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
“拿来!拿来!蛋包饭!香菇青菜!牛腩!烤乳猪!桂圆莲子汤———!”
真是得理不饶人,完全不打算客气的样子。
“明明恐怖分子会那么想是人类本来就作恶多端,风评不好嘛!”
“不要这么说嘛。”
草结笑眯眯地答道。
而火澄对鲸的抱怨充耳不闻,嘴上说着“我今天体力消耗得很严重”,蹦蹦跳跳地擅自取走了僵直不动的鲸手中的盆子。
里面是切成立方体的土豆粒,炸得金黄并且淋上了鲜奶。
火澄看得是心花怒放,没想到鲸一个大男人却做的一手好料理。挑嘴的自己在这里可以得到百分之百的满足。
“我要的是鱼啊。”
他嘴上却说着这样的话。
草结手臂撑上桌子,向火澄端在手里的盆子里瞅了瞅。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我要的是做整颗的啊。”
他筷子也没从嘴里拿开,眼睛直盯着土豆丁说道。
“啊,面粉里面有加蛋黄。”
“亏你能知道。”
“嘿嘿,下锅油煎的排骨外面裹的面团里也会加蛋黄,这样会很嫩。”
“啊,这我知道。”
站立不动的鲸面前,两人一团和气地坐下,吃起来。
“你们吃了这顿就走人吧。”
“喂,别呆站着了,我的鱼还没上呢。”
一股更加阴暗的沉默降临在鲸身上。
其实火澄并不是没有听见鲸的话,而是直接无视掉了。
‘嘣———’一声,看来鲸脑中的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断掉了。
火澄看准他双手紧握成拳头的时机,猛的用右拳击在左手的掌心上,装成灵光一现时常会有的动作。
“对!你认识吗?”
火澄笑眯眯地将憋在心里很久了的话说了出来。
“你认识一个叫白桐.斯洛德的人吗?”
鲸一副要掀桌的表情向火澄两人走来。
“啊———?!”
他威严的脸上没有火澄预料中的疑惑色彩。看来玩笑开过头了。
“白桐.斯洛德。”
火澄把视线转向别处,又重复了一遍。他正看着右侧那面雪白的墙壁上挂有的一幅油画,惟有一轮圆月的清冷光芒溢满了整块画布。
既然有月亮那当然就是晚上,但火澄却觉得巨大的月光太耀眼,与夜色无法匹配。
“斯洛德?那是神族吧。”
“嘿~神族有专用的姓氏哦。”
“这倒不是。但你不会对上层界有神族体制这件事感到奇怪或是无法接受,这倒让我比较吃惊。”
“不会啊,就游戏设定来说很稀松平常。”
鲸和草结在斗嘴。再发展下去想必会增加鲸对人类的厌恶程度。
“嘿~这里有神族啊。”
火澄的目光没有离开画布,他插嘴说道。他观望的位置上方有一盏像展示厅为了突显画作而设置的那种暖色调照明,灯光正打在画布上。明明家具之类的又少又缺乏生活气息,却到处都有文化氛围,并且看得出力求做到精致。
火澄随手拿起黄色木桌上的启瓶器,那是一把钥匙的形状。看来鲸活得相当不食人间烟火。
“你到底懂不懂‘神’是个什么意思?”
“你所想象的会不会有所不同?”
两人几乎同时反问起火澄来。
火澄露出一脸为什么要那么问的表情。
“就是那种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超脱常识的存在不是吗?”
“对!可不会是称赞人的话,想必是指真真正正的神明。”
“岂止这样!那可完全是别种生物,神话和传说之类的都是他们的真实写照,集憧憬、荣耀、神秘和威信于一身,普通住民哪怕是一辈子也见不上一面的存在。住民们都很憧憬神族,身为神族子民的他们同样接受神族庇佑,向神族起誓死忠。”
鲸挺直因激动而倾向火澄的身躯。
“不过,这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的语气始终显得事不关己。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火澄和草结,说道:
“二十年来,神族对付人类的手段一向弱势。既无法毁掉虹桥也无法做到填补破洞,面对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人类又不可能全部诛杀。到头来只有交由菲大陆上的子民自行抉择,然后接受子民提议的计划。在恐怖分子看来神族至少是疏远的存在。”
草结抬起停了半刻的手,再次尝起土豆粒。
“原来这里的神明是这样子的啊。”
他的说话声夹杂了咀嚼和吞咽的声音,意兴阑珊的语气摆明不把鲸的弦外之音当回事。
“原来真的有神啊。”
“听他这么一说就好像只是另一个种族一样,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我本来只是胡说看看而已的。”
鲸对火澄不停说着“真的有啊~~真的有啊~~”的这种蒙混过关的态度,也没有表现出不快。他好像本来就没什么群体意识,所以也不觉得是人类害的祖国的神明失去威信。就像在聊着他国的事情一样,又或者像在陈述历史。总之,鲸他好像并不怎么记恨人类。
“像我们的国家也有神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
火澄发话。说起来日本的神明泛滥成灾。
“千叶也是寺院出身吧。”
草结听见火澄对他说话才把头抬了一下,然后把筷子含在嘴里的他没有任何答复又马上低头盯着已经冷了大半的土豆料理。
“下层界,不…就是你们的世界,就是地球啦…”
而后听见鲸的声音,火澄便仰视起他。
“那里是种人鬼神不分家的状态,并且被加入了许多风俗和当地教养。”
“哦~真的有喽。”
火澄坦率地表示出敬意。虽然这里该疑惑为什么上层界的鲸对于地球的事比自己还了解,可能是他们本土人有专门的观测手段,那地球的相关信息难不成是被印刷在教科书上一代代教育下去的吗?现在想想为什么要把这里称作是上层界呢?
一不小心就会被大量疑难杂问缠身。
还是选要紧的问吧。
“那白桐是神族咯?”
“那我先问问她怎么向你们自我介绍的?”
“嗯~~”
火澄回忆起来,有关白桐的记忆一件件都很真实,真实到火澄稍一不注意就会错过很多白桐的小动作,有关她的记忆就是如此丰富。所以要想起来需要一点点时间。
“她说‘我叫白桐,白桐.斯洛德’。”
“就是这样。有没有听过住民的自我介绍啊?在这里一般只会报名字。”
“…诶?”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听过,瑞笑几人根本只给了自己脸色看还有恶言恶语。
“那两者间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姓氏的问题咯?”
“不是说了一般了嘛。”
鲸抽了张椅子坐下来。
“住民和神族都有姓有名。只不过住民一般都只报名字,神族会连同姓氏一起报而不报家族字。地位高的神族不止是姓,名字也大都接近英文口音。咦…诶?…”
连英文这个名词都知道,上层界到底是…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与草结盯上同一块土豆粒的鲸一边拿起筷子与草结对视着一边不负责任地胡闹说:
“也没有绝对啦。”
“什么嘛…”
火澄不满地瘪起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或许问错方向了。
“松开。”
“不要。”
无视面前两人的抬杠,火澄深入思考起来。
他会认为白桐是个平民百姓的鲸也认识的人物,是因为白桐特殊的身份———向玩家解说规则的解说员。或许鲸,又或者说是住民中任何人,他们都有人类是以玩家的身份上来上层界的概念,当然为了形成这层概念他们想必都好好调查过了地球,有了相应的知识并制定了接受人类的计划。那么他们应该都知道地球有台名为‘迷宫’的机械。
火澄就是进入了名为‘迷宫’的游戏才来到上层界的。
“叫你松开。”
“不要!”
“说松开就松开!”
“啊!吵死啦!”
既然说名字鲸不认识的话,那就得强调白桐的另一个身份。
“不要就是不要!”
“那我不要这颗了,你先把筷子松开。”
“嗯……”
“啊!你耍诈!”
“嘻嘻!先到先得!你太嫩了啦!”
‘砰———!’
巨大的震动使得桌上的盆盆罐罐全都咣当作响,堆成小山似的土豆粒也撒落几颗。
人家明明在拼命思考,这种没有紧张感的场面算什么啊!
火澄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为争夺到一颗土豆粒而手舞足蹈、没有半点大人腔调的鲸和草结依然在大眼瞪小眼,对于火澄的拍桌行为,鲸还装模做样地呢喃:
“做什么嘛。我们只是有点贪玩而已。”
火澄肩膀像先前鲸那样抖动起来,要集中意识选择无视,又要忍下怒气有多么困难啊!如此一来,侧腹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看火澄一副苦瓜脸,草结马上就识相地安静下来。他脸上的担忧神色或许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鲸、麋鹿、崂、白桐……怎么不是动物就是植物啊?要么是事物的名字…‘菲’大陆上难道有这种事情的相关条例的吗?”
因为他马上又率先发起问来。
“请你说是从疼爱孩子的父母那里得到的。自然的东西都有灵气,包含了祈愿的名字会赋予子女幸福。”
“这倒也是。”
草结转移视线看向别处,火澄直觉地认为他好像忍下了一句‘真是歪门邪道’。明明寺院出身,草结这个人却又意外的现实,他摆明一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表情。
火澄头脑冷静下来后坐回了椅子上。
没有人说话。
“喂…!”
愣了半响的火澄被鲸催促到,大概是火澄摆出了副我有话要说的表情却迟迟不开口。
他还在组织语言。
“就是…那个…如果说白桐是给玩家解说游戏规则的人,当然这里不是游戏…这我知道…”
“什…么……”
鲸立刻换上副怀疑的眼神。
“你是说你有遇到过解说员本人。…甚至与他当面交谈过。…”
他刚开始还没听到重点,‘解说规则的人’这几个字已经够他吃惊的了,随后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动。想必是至今为止与白桐接触过的火澄和草结要算是第一批。他这样的反应还在火澄的意料之中。
“那就是白桐,白桐.斯洛德。”
“解说员竟然是神族的人,这么说来岂不就是叛国贼。哇~~真是不得了。”
“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
火澄急忙维护起白桐来,虽然鲸会那么说也在火澄的意料之中。
“都没有人见过白桐的吗?”
草结发话了,意识到鲸或者该说是本土人对于局势的掌握要比自己清楚得多,草结淡然询问。
“其实,上层界跟你们的地球,也就是下层界。就我们的科技观测到的只有两个世界,所以俗称为上下界,这两个世界本来并不是相通的。而在几十或几百年前,‘菲’的土地上被打开了一个破洞,这个破洞是以被盗取的‘种子力量’打破的。只是当时的住民并不在意,光是存在破洞人类根本不可能从下层界上来,也不会对日常产生影响,调查之类的全部交给神族去做。”
鲸自说自话地开始阐述因缘。
“几十或几百年前是什么意思啊?你学的难道是历史吗?难道不是时事吗?”
“然后呢?人类怎么上来的?”
所以两人也都随便问问。
“之后有人故意收集了破洞边缘残留的种子力量,分散成所谓的石珠,再使用力量搭建了虹桥,而停留在地球的可见媒介就是一台名为‘迷宫’的游戏机。二十年前,那人带领了大批人类入侵。由于他把种子力量分散封印成石珠,又要制作虹桥,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长久岁月,何况神族有意隐藏‘种子被盗事件’,至今都没有真确的教科范本。”
鲸接着故做姿态地说道。他没有针对性的,只是自顾自地一个劲地说。但火澄和草结想要的答案其实他的话里都有。
“就是说洞口被打开的事实有被故意模糊咯,想必当年的目击者也被封了口了吧。”
“‘虹桥’、‘种子’、‘神族’……好像是哪里的神话诶。”
“北欧神话。”
“对对。”
火澄豁然开朗的急忙点头。于是草结顺水推舟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呢?”
听他以希望得到回答的口气问话,鲸也就顺便回答说:
“只是比喻而已啦。你看,情况都很像不是吗?北欧神话中从人类居住的‘中庭’去往‘诸神国度’,必须经由跨越虚空的‘虹桥’。只是这样而已啦。”
“那鲸先生岂不就是妖精一族。”
草结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偷笑起来。
“要你管。”
鲸冷眼看着他笑趴下的身影。
要说北欧神话,火澄也有所耳闻。居住在‘诸神国度’里的确实只有神族和妖精。要说像也的确很像。
火澄也抖动起肩膀,这次是因为感到滑稽笑得厉害导致的。
“你们啊———…”
鲸两手撑在桌子上站起来,从下仰视起来更加显得他身材高大。他不满地咂嘴。火澄两人急忙说着“哈哈…玩笑玩笑…哈…是玩笑话…哈哈哈…”的,就那样把他拉回了椅子上,其实他们表现得非常没有诚意。
“回归正题。”
“嗯…嘻嘻…”
火澄作势轻咳一声,这次回答得比较大声。
“嗯!”
“先前说的那人其实就是罪魁祸首,而且他故意把系统做得像游戏一样,除了他想挑起人类和本土人间的战争这个理由外其他的根本不作他想,他还故意瓦解本土人的团结意识,到底想做什么啊?那家伙。”
况且本来以为只是个人的疯狂行动,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说完这句话后猛的一把抓起火澄的衬衫前领,这时候的鲸眼神里瞧不出任何感情,不,该说是充满了怀疑。
“据调查显示,到达解说地点的玩家只听得到女人的声音,听完解说后便马上正式进入了上层界。虽然数据没有说是百分之百,但你们两个怎么就那么可疑啊?啊?!”
鲸一边说还一边晃动抓着火澄不放的那只手,这种行为无论怎么看都会惹恼火澄。
然而脑中异常混乱的火澄表现得十分呆滞,鲸那副看了就火大的怪罪的表情现在也看不到了,他陷入了沉思。
其实无关这里是否是游戏,像这样复杂的事态要是一贯的自己最多发表发表评论说‘局势真糟糕’,然后事不管己地乱晃,一有什么切身安危要回去的手段也多得是,最后想必就毫无留恋地回去过自己的生活。
这才是正常的。
而现在无法轻而易举地做到这点是因为什么?
说实话,就是因为自己的坚持。
火澄不会说是因为白桐的事挂心才想追根究底的。
想帮助白桐是因为自己想做才做的,也没有被白桐拜托过。
但这是两回事,说到底为什么自己会想要帮助白桐呢?
这谜题非常可疑,比什么都让自己不甘心的就是自己不知道谜底。
刚刚鲸问什么?
说自己跟至今都未曾露面的白桐接触过,为什么只有自己?为什么自己知道白桐该是副什么样子?为什么自己能以一个老朋友的口吻与她交谈?为什么知道?为什么如此似曾相识?
“这种事我才想问呢!!”
火澄爆发了一样从椅子上站起来,鲸的手因拖不住他而松开,他的表情表示自己刚刚说话的音量根本无法只用叫来形容。
是吼,并且表情也严肃得可怕。
“喂…喂…”
草结也愣住看向自己。
本以为是这样,他又马上转向鲸。
“鲸先生也是吧,虽然介绍是只说名字,但姓氏也是有的吧。叫什么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一直在发呆就是在想那种无聊事吗?!而鲸也逃去回答了,怎么那么没骨气啊!
“啊…啊,不告诉你。”
说完这句他就起身逃跑了。
“单单是‘鲸’,叫起来也比较大声吧。”
从背过身去的他那里飘过来的语言以及‘嗒嗒嗒’的脚步声,宣告今天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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